后半夜的风裹着霜气,刮得老沈家院墙外的白杨树叶子簌簌响,像谁藏在暗处磨牙。
沈老大和沈老二到了王家不远处。
蹲在柴垛后头,盯着斜对过王锁头家紧闭的院门,喉结动了动:
“老二,你瞅那西厢房窗缝,里头还透着点光,估摸着粮囤还在原地。”
沈老二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往手心哈了口白气,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
“哥,咱可得轻点儿,那王锁头的狗昨天还冲我龇牙呢。”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根磨尖的木楔子——是白天偷偷从自家门槛上凿下来的,就为了撬王锁头家那道旧木门。
两人猫着腰往西边挪,鞋底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偶尔发出“咯吱”一声,都吓得赶紧停下,等院里的狗没动静了再挪步。
他们没注意,村头那间废弃的看瓜小屋,窗纸突然映出一团昏黄的光,像颗蒙尘的星子落进了黑窟窿。
屋里,王志勤正把脸贴在糊着旧纸的窗缝上,手里攥着盏罩了棉套的小油灯,灯芯的光透过棉套缝隙,刚好锁着沈老大和沈老二的背影。
“哥,你看着没?他俩果然要动锁头的粮!”他声音发紧,指腹把窗纸蹭得发毛。
王强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握着根削好的枣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说话,只眯着眼盯着那两个移动的黑影,脚边的煤炉上,水壶正冒着细弱的白气,把他的脸熏得发烫。
“再等等,”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屋外的风还冷,
“等他俩摸到院门口,咱再喊人——正好让全村都看看,老沈家是怎么惦记别人家救命粮的。”
王强是个光棍汉,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就住在自家那间快要塌了的茅草屋,家里只有两亩薄田,日子很是艰难。
自从跟着张掌柜做活,他把挣到的银钱盖了两间土坯房,今年冬天再也不怕冷了。
对张雅芳,他是百般感激,只要谁对张掌柜不利,就是他王强的仇人。
里正找到他,让他和志勤哥负责盯着老沈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王志勤点点头,把油灯的棉套又往下拉了拉,让光只够照清沈老二手里的木楔子。
他想起昨天锁头感慨地说,这可是接下来两年的救命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给偷了,心口就跟堵了块冰似的。
他们几个和张掌柜仔细研究,觉得老沈家如果要偷粮,估计会冲着离他们不远的王锁头家下手。
所以,两个人就在李王锁头家不远的老屋猫起来。
院墙外,沈老大已经摸到了王锁头家的木门,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门环,村头小屋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住手!”
那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沈老大和沈老二吓得一哆嗦,木楔子“啪嗒”掉在地上。
沈老大反应最快,转身就往自家方向跑,慌乱中没看清路,脚腕猛地磕在冻硬的田埂上,整个人往前扑去,手掌按在结霜的地面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还没等他爬起来,王强举着枣木棍已经追到跟前,木棍“咚”地戳在他旁边的地上:“跑?今天看你往哪儿跑!”
沈老二没敢回头,闷头往柴垛里钻,却被赶过来的村民扯住了后衣领。
他挣扎着想要甩开,怀里藏着的半块干饼子掉了出来,滚到地上沾了层土。
“还想偷粮!”提着火把的村民气得发抖,火把凑近了些,火光映出沈老二涨红的脸,他眼神躲闪着,嘴硬道:
“我……我就是路过!”
可这话刚说完,就被地上的木楔子拆了台。
王锁头家的老狗已经追了出来,围着木楔子狂吠,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沈老大趴在地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围过来,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知道这下瞒不住了,干脆瘫在地上,声音发颤:“俺们也是饿急了……”
话没说完,就被王锁头的声音打断:“饿急了就能偷?这粮是我们辛辛苦苦做竹器挣的银子买的,你俩良心被狗吃了?”
沈老大垂着头,不敢看众人的眼睛,只听见风里传来村民们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这时,人群后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是被叫醒的王里正。
他穿着件厚棉袄,手里提着盏铜灯,灯穗随着脚步轻轻晃。
走到近前,他先看了眼地上的木楔子,又扫过沈氏兄弟瑟缩的模样,眉头拧成了疙瘩:
“夜里撬人家院门,还敢说饿急了?村里谁家不缺粮?可谁像你们这样,动歪心思偷救命粮?”
村民们顿时七嘴八舌地附和,有人说该把他俩绑去祠堂罚跪,有人说要扣了他家开春的粮种。
也有人说直接撵出村子,这样的人留在村里就是个祸害。
王茂盛抬手压了压,声音透着威严:“都静一静。偷粮未遂,但心思歹毒,得给个教训。”
他看向沈老大兄弟,“第一,你俩明天一早就去王锁头家帮工,把院墙补牢,把柴房劈满,直到锁头点头为止;
第二,这些日子你们兄弟俩把村头的那一段路修理平整,也是让你们记着,做人就得有底线。
第三,你家的粮食上交两成出来给村里,不然,就算我想放你们一马,村里人也不答应!”
沈老大兄弟哪敢反驳,忙不迭地磕头应下,额头磕在冻土上“咚咚”响。
处置完两人,王茂盛跟着锁头往院里走。
推开西厢房的门,王锁头先点亮了墙角的油灯,昏黄的光洒在靠墙的粮囤上。
麻布口袋堆得整整齐齐,袋口用麻绳系得紧实,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他伸手摸了摸粮囤,指尖触到饱满的麦粒,悬了半宿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眶忽然有些发潮:
“多亏了志勤和阿强盯着,不然这粮要是没了,你们几个月就白干了。”
王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实在不行,就往屋后头的地窖里多存一些,免得让人眼馋。”
王锁头点点头,转身从粮囤旁的竹筐里摸出两个烤红薯,塞给里正一个:
“刚在灶上温着的,你尝尝。”
红薯的热气透过粗布,暖得人心里发甜,窗外的风声似乎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