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后仰,仿佛要将手里的窝头直接扔到对面老囚犯的牢房一样。
“我就想吃顿好的!有错吗?!清蒸鲈鱼!红烧蹄髈!油汪汪、亮晶晶的那种!再不济,来碗阳春面也成啊!葱花翠绿,猪油喷香,汤头清澈……可你看看!你看看他们给我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把窝头狠狠砸在地上,那玩意儿竟然没碎,只是骨碌碌滚到墙角,沾满了草屑和灰尘,“发霉的石头!牲口都不啃的玩意儿!下毒都嫌它不够格啊!这是人吃的吗?啊?!”
老囚犯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干瘪的球。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地上的稻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需要安静,需要在这最后时刻保留一点点属于他自己的、死寂的安宁,而不是被这个聒噪的疯子彻底摧毁。
“老天爷!你玩我是不是?!”王星仰起头,对着牢房顶部那仅有的一小块、布满蛛网和污垢的透气窗嘶吼,声音嘶哑绝望,仿佛要对着老天发誓,“等我出去,出去后重新做人,我他妈什么都不做……”
他猛地低下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牢房那个依旧缩在角落、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老囚犯,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不甘和诅咒都钉进对方沉默的灵魂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和最后的赌咒:
“我!一!定!要!做!个!厨!子!”
“一个顿顿大鱼大肉、想放多少油就放多少油、想怎么颠勺就怎么颠勺的厨子!!”王星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宏伟”的人生目标,声音在牢房里嗡嗡作响,“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断头饭’!我要让所有死囚,都笑着上路!笑着!懂吗?!”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牢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对面牢房里,那老囚犯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的叹息。
天光,终于吝啬地透过了那扇高不可及的小窗,将冰冷的灰白色涂抹在肮脏的泥墙上。这光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王星心头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如同催命的符咒。牢门被粗暴地拉开,几个狱卒面无表情地涌了进来,动作粗鲁得像在拖拽一捆没有生命的柴禾。他们不由分说,架起王星就走。
“等等!让我再说一句!就一句!”王星徒劳地挣扎着,扭过头,对着那个依旧缩在角落、如同石雕般的老囚犯发出最后的呐喊,“老哥!记住我的话!出去后,我王星开的馆子,凭你今天的沉默,我给你打九九折!管饱!管够!管你笑着走——”
声音被粗暴地掐断,一个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团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王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被踉踉跄跄地拖了出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老囚犯微微抬起的、浑浊眼睛里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怜悯的光芒。
通往刑场的路很短,却又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脚下的石板路冰冷坚硬,两侧是高耸的、沉默的围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没有送别的亲友,没有悲悯的目光,只有头顶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冷漠地俯视着。
断头台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怪物,蹲伏在广场中央。远远看去,黑黝黝的木头架子,上面架着一把磨得发白的鬼头大刀,刀刃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刀口下方,是一个深色的凹槽,颜色暗沉得发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陈旧血腥和恐惧的味道。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旗杆发出的呜咽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集市模糊的喧嚣,更衬得此地如同坟场。
王星被推搡着,按倒在冰冷的断头木墩上。粗糙的木屑刺着他的脸颊,一股浓重的、洗刷不掉的陈年血锈味混合着木头的腐朽气息直冲鼻腔。
他看向那即将要他命的鬼头大刀,“what fu**!”视线转向行刑的人,“大哥,你他妈好歹洗一洗这把刀吧,远看白花花,近看蚊子加脑花,诶!这他妈是要砍我的,你注重下卫生好吧。”
行刑人转眼看了一下王星,随后吐了一口陈年老痰在刀上,在王星那衣服上擦了擦,可怜王星的衣服并不能完全盖住他,导致身上也沾上了行刑大哥的口水,转过头一嗅,王星直皱眉,这味道,比他娘的牢房还臭。
随后他的视野被强行固定,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块肮脏的地面,还有木墩边缘那深褐色的、层层叠叠的污渍。
“我操,皇上圣旨呢?刀下留人呢?他妈的都已经架上了,再不来就太晚了吧?”王星心里恐慌的想道。
“就算没有皇上圣旨,热心侠客呢?赶紧劫法场啊,等啥呢,一会劫一个尸体回去干鸡毛用啊!”
圣旨没等到、侠客也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刽子手那巨大的、穿着草鞋的脚,就很突然,一下子就在他眼前,脚趾粗糙黝黑,沾着泥巴。那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劣质烧酒气味。
“时辰到——!”
一声沙哑的、拉长了调子的高喊,如同惊雷般炸开,彻底撕碎了广场上死水般的寂静。
“要杀头了,真的没人救我?”王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腔生疼,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瞬间缠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他想闭上眼,可眼皮却像被冻住一样僵硬,只能死死盯着眼前刽子手那双肮脏的脚。
头顶上方,传来了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鬼头大刀被高高举起了!
“我擦,不是吧,哥们你来真的,我这还穿越个蛋啊。”
“刽子手大哥,手下留情啊,你还记得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呐!”王星开始对着刽子手胡言乱语,刽子手没有理会,毕竟跟一个死人较啥劲。只是手上的刀挥动得更快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王星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轰鸣声,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咯咯作响。冰冷的刀锋破开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急速下坠!那凛冽的寒意,仿佛已经提前割开了他后颈的皮肤!
就在那冰冷的锋芒即将触及他皮肉、死亡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