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八月初一,夜色如墨。司天监外的街巷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唯有几盏昏黄的街灯挂在檐角,风中摇曳的灯影投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宛若鬼魅。沈序踏着夜色往租住的小院走,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巷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透着几分谨慎 —— 自白日拒绝二皇子后,他便知报复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租住的小院在城南的平民巷,院墙低矮,木门是旧年的杉木所制,早已褪色,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因常年无人擦拭,锈迹斑斑,无风自寂。往日里,沈序总觉得这小院虽简陋,却也算安稳,可今夜走近时,却莫名觉得气氛凝滞,连墙角的蟋蟀都没了声息。
沈序放缓脚步,右手悄悄按在腰间 —— 那里藏着一把祖父留下的短匕,虽不长,却足够应对突发之险。他走到木门前,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环,忽觉脚下的青石板有些异样:与周围的石板相比,这一块似乎微微凸起,踩上去时,底下隐约传来 “吱呀” 的轻响,像是木板松动的声音。
不对劲。
沈序心中警铃大作,多年在刻漏科养成的细致习惯,让他对 “异常” 格外敏感 —— 这青石板他每日踩踏,从未有过松动,今日为何突然异样?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几乎就在同时,三支弩箭 “咻” 地从门内射出,箭尖穿透木门,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钉在对面的院墙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果然有埋伏!” 沈序心头一沉,刚要拔出短匕,却听见院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却足够清晰:“沈兄,快从后门走!别恋战!”
是苏微!
沈序又惊又喜,循声看向院墙东侧 —— 那里有一道窄小的后门,平日里用来堆放杂物,极少开启。他猫着腰,借着墙影的掩护,快步绕到后门,刚推开一条缝,便见苏微身着灰布吏袍,手持一个铜制罗盘,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神色沉稳。
“苏兄,你怎么会在此处?” 沈序压低声音问道,一边快速闪出门外,随手关上后门。
“白日见二皇子的人离开时神色不善,便知他定会报复你,” 苏微将罗盘递到沈序面前,罗盘上的指针微微晃动,指向西南方向,“我按《九章算术》中‘勾股测距’与‘路径推演’之法,算过这平民巷周边的街巷 —— 二皇子若要派人袭击,定会选东南、西北两路:东南路通向大街,便于撤退;西北路僻静,适合埋伏。”
她指着巷口的两条岔路,继续道:“你看,东南巷宽六尺,仅容两人并行,此刻正是晚归粮贩推车经过的时辰,若追兵从这里来,定会被粮车阻拦;西北巷虽宽,却有三家染坊夜作,水车转动的声响能掩盖我们的脚步声,且巷尾连通着河边的货栈,便于脱身。我算过行人密度与水车转动的频率,此刻走西北巷,最是安全。”
沈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东南巷口隐约有粮车的影子,车轮碾压石板的 “咕噜” 声断断续续传来;而西北巷内,隐约能听见 “哗啦” 的水车声,还能看见染坊窗户透出的微光。他心中惊叹 —— 苏微的算学竟已精到这般地步,连街巷宽窄、行人时辰都能精准推演,难怪能从农时数据中发现虞嵩的破绽。
“多谢苏兄及时相救,否则今日我怕是难脱此劫。” 沈序拱手道谢,语气中满是感激。
“你我乃同盟,何谈多谢?” 苏微摆了摆手,率先往西北巷走去,“快走,追兵若发现前门无人,定会绕路过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序点头跟上,两人并肩走在西北巷中,脚步放得极轻,尽量不发出声响。巷内的青石板因常年潮湿,泛着淡淡的水光,两侧的院墙高而陡,偶尔有住户的窗户透出灯光,却很快被两人甩在身后。染坊的水车声越来越近,“哗啦”“哗啦” 的水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也让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兵难以察觉。
“沈兄,你可知二皇子为何急于伪造‘荧惑守心’?” 苏微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岔路。
“想必是为了诬陷太子,争夺储位。” 沈序道,“近日朝堂上关于东宫的议论渐多,二皇子定是想借星象之事,让陛下对太子生疑。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对我这个小吏动杀机。”
“你低估了自己的作用,” 苏微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货栈 —— 那里堆放着许多木柴,正好可以用来遮挡身形,“你修复了浑天仪,在司天监底层吏员中声望渐高,且手中握有虞嵩篡改数据的证据。二皇子若能拉拢你,既能借你的手伪造星象,又能借你扳倒虞嵩 —— 毕竟虞嵩与文官集团交好,素来不支持二皇子。如今你拒绝,他自然要除你,免得你日后成为他的阻碍。”
沈序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已卷入夺嫡与朝堂派系的纷争中,而非仅仅是与虞嵩的个人恩怨。他正想再问,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呵斥声:“快!仔细搜!别让他跑了!”
追兵来了!
苏微脸色一变,拉着沈序躲到货栈后的木柴堆旁,压低声音道:“按我的推算,他们会先搜东南巷,再绕到西北巷,此刻应是发现前门无人,才转过来的。这货栈的后门通向河边,有渡船停泊,我们从那里走。”
两人猫着腰,从货栈的后门溜出,果然见河边停着一艘小渡船,船夫正坐在船头打盹。苏微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几枚铜钱,递给船夫:“烦请船家,送我们到对岸,多有感激。”
船夫见两人神色匆忙,却也不多问,收起铜钱,解开船绳,撑开船桨。小船缓缓驶离岸边,沈序回头望去,只见西北巷口已出现追兵的身影,他们举着火把,在巷中四处搜寻,却始终没发现河边的渡船。
“还好赶上了。” 沈序松了口气,靠在船舷上,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 方才若不是苏微的精准推演,他恐怕早已落入追兵手中。
“这不是侥幸,是算出来的。” 苏微收起罗盘,看着远处的火光,语气平静,“我算过船夫的作息,他每日戌时末会在此停泊,等待晚归的货商,亥时初便会收船。我们此刻赶来,正好赶上他最后一班船。”
沈序看着苏微手中的罗盘,铜制的盘面泛着冷光,指针已稳定下来,指向对岸。他忽然明白,苏微的算学,不仅是用来核验数据、修订历法的工具,更是在危难中保命的武器 —— 正如他的《考工秘录》与实证之法,都是在乱世中坚守正道的依仗。
小船在河面上平稳行驶,河水泛着月光,波光粼粼。沈序想起白日二皇子的威胁,想起家中卧病的母亲,心中泛起一阵担忧:“苏兄,我虽脱险,可家中母亲……”
“你放心,” 苏微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笃定,“我已让算科的小吏去你家附近值守,若有异常,会立刻护送你母亲到陈老吏的家中暂避。陈老吏是父亲的旧部,忠于实证,且家中有暗室,安全得很。”
沈序心中一暖,没想到苏微早已考虑周全,不仅救了他,还顾及到了他的家人。他拱手道:“苏兄思虑缜密,沈某无以为报,唯有日后在实证之路上,与你并肩前行,共同扳倒虞嵩,揭穿二皇子的阴谋。”
苏微点头,目光望向对岸的灯火:“如今我们已得罪二皇子与虞嵩,处境愈发艰难。但也不必畏惧 —— 你有《考工秘录》与仪器之术,我有算学与数据之证,再加上萧将军(此处可呼应前文萧彻的伏笔,若尚未出现可改为 “陈老吏等实证派吏员”)的暗中支持,只要我们坚守实证,不被强权所迫,终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小船靠岸时,亥时的更鼓声恰好传来,“咚 —— 咚 ——” 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像是在为他们的脱险作结,也像是在提醒他们,这场与强权、奸佞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沈序与苏微并肩走在对岸的街巷中,夜色依旧深沉,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危险仍会如影随形,二皇子与虞嵩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 有同盟的信任,有实证的信念,有彼此的扶持,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沈兄,今夜你先在我一处暂居的小院歇息,” 苏微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小院,“明日我再设法联络陈老吏,看看你母亲那边的情况,顺便商议后续应对之策。”
沈序点头,跟着苏微走进小院。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月光透过枝叶洒下,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站在院中,望着天上的星辰,忽然想起祖父曾说过:“星辰运行有其规律,正如人间正道,虽有云雾遮挡,却终会显露光芒。”
今夜,苏微用算学推演路径,助他脱险;他日,他们定会用实证与算学,揭穿所有阴谋,还朝堂清明,还百姓安宁。
夜色渐深,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坚守正道的同盟,默默祝福。
(第一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