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十一月初,京郊的寒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得司天监城外工坊的木窗 “哐当” 作响。院角的废料堆比往日更高了 —— 锈迹斑斑的铜轴、断成半截的木轮、裂开的木杆,堆得像座小山,被雪粒子盖了层薄薄的白霜。沈序正弯腰从废料堆里捡一块相对完整的木轮,指尖刚触到木头,就被冻得一缩,连忙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
“序儿,歇会儿吧!这鬼天气,冻得铁都能脆了,别再把手冻伤了。” 赵伯抱着一捆干柴从外面进来,见沈序还在翻废料,连忙喊道。他把干柴塞进锻炉,添了几块木炭,火光 “噼啪” 一声跳起来,映得两人脸上暖融融的。
沈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屑,笑着摇头:“歇不得,张老汉刚派人来捎信,说冬麦出苗了,得浇返青水,可河边的井冻了一半,挑水浇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想问问咱们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正说着,工坊的木门被推开,张老汉裹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扶着腰走进来,身后跟着李老二,两人的裤脚都沾着泥和薄冰,冻得鼻尖通红。“沈吏,赵师傅,俺们实在没办法了!” 张老汉往炉边凑了凑,搓着手叹气,“井里的水就剩半截,俺们几个老汉挑水,半天才能浇半亩地,这冬麦要是浇不上返青水,来年收成就完了!”
李老二也跟着点头,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俺年轻力壮,挑了两桶水就闪了腰,您瞅瞅这淤青 —— 这要是靠挑水,十亩地得浇到过年!”
沈序看着两人疲惫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京郊的田地多在河边,往年靠河水灌溉,可今年冬天来得早,河水结了薄冰,井也冻了,农户们只能靠肩挑手提,费时又费力。他想起祖父的《考工秘录》,似乎有 “引水之器” 的记载,连忙转身从储物间取出书册,翻找起来。
书页在指尖翻过,终于在 “农器篇” 的末尾找到 —— 祖父用朱笔写着 “龙骨引水法”,旁侧画着一幅草图:一个木架,架上装着两个木轮,轮上绕着带木片的麻绳(形似龙骨),下方轮没入水中,踩踏右侧踏板,轮转绳动,木片便能将水刮上来,引至田垄。旁边还注着 “可用废木、旧轮造之,省力十倍”。
“有了!” 沈序眼前一亮,指着草图对张老汉和李老二道,“老丈,李兄,咱们可以做个‘翻车’,用木轮和麻绳引水,只要踩踏板,水就能自动流到田里,比挑水省力多了!”
张老汉凑过来,眯着眼睛看草图:“这玩意儿…… 能行吗?就靠木头和绳子,能把水刮上来?”
“咋不行!” 赵伯也凑过来看,一拍大腿,“你忘了序儿做的曲辕犁?看着怪,用着好使!这翻车有图纸,咱们用院角的废料就能做,不费啥钱!”
说干就干。沈序先在纸上画了详细图纸:车架用三根断木杆拼接,高约五尺;主动轮用废料堆里的旧木轮,直径二尺,轮轴用废铜轴打磨光滑;从动轮选了个小些的木轮,装在车架底部;“龙骨” 用旧麻布缠在细木片上,再用麻绳串起来,绕在两个轮上,木片间距三寸,刚好能刮住水。
赵伯负责处理废料:他把旧木轮的裂纹用木楔钉牢,再用砂纸打磨光滑;废铜轴放在锻炉里加热,敲掉锈迹,磨成光滑的轴芯;断木杆用刨子削平,拼接成车架,连接处用铁钉固定,还在车架底部加了两根斜木,防止翻车时倾倒。
沈序则忙着做 “龙骨”:他把旧麻布剪成小块,裹在细木片上,用麻线缠紧,再用钻孔器在木片两端钻孔,穿进粗麻绳里。李老二也来帮忙,蹲在地上递工具,时不时还想试试:“沈吏,这木片是不是得再宽点?不然刮的水少,浇地还是慢!”
沈序笑着解释:“宽了沉,踩起来费劲;窄了刮水少,三寸刚好 —— 祖父的图纸上算过,这个尺寸最省力,刮水量也够。”
三人忙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一架简陋却规整的翻车终于立在工坊院里。车架是浅棕色的木头,主动轮上安了根踏板,“龙骨” 绕在两轮间,像一串排列整齐的小勺子。沈序踩了踩踏板,木轮 “吱呀” 转动,“龙骨” 跟着移动,木片扬起,像是真能刮起水来。
“成了!明日一早就去张家庄河边试!” 沈序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天冷,却忙得浑身发热。
第二天清晨,天刚放亮,沈序、赵伯和李老二就推着翻车往张家庄河边去。消息早就传开了,不少农夫都候在河边,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提着水桶,还有的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这 “木头玩意儿” 到底能不能引水。
到了河边,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翻车架在河岸上,底部的从动轮刚好没入水中,车架用石头固定住。沈序踏上踏板,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往下踩 —— 主动轮 “咕噜” 转动,带动 “龙骨”,木片没入水中,再随着轮动刮上来,清澈的河水顺着木片流进车架上的木槽,再从木槽引到田垄里,“哗哗” 地流进麦田,滋润着绿油油的麦苗。
“出水了!真出水了!” 张老汉第一个喊起来,凑到田垄边,看着水流进土里,眼眶都红了,“这水比挑的还匀,麦苗喝得饱!”
农夫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沈吏太神了!这玩意儿比挑水快十倍!”“俺家那口子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再也不用喊腰酸了!”
李老二按捺不住,非要试试:“沈吏,让俺来踩踩!俺年轻,有的是力气!” 他踏上踏板,学着沈序的样子踩起来,没想到翻车比他想象的轻,双脚交替用力,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越踩越起劲,笑着喊:“真省力!俺踩半个时辰都不累,比挑水强太多了!”
正热闹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刘三骑着瘦马,带着两个小吏赶来了。他老远就看见河边的热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勒住马喊道:“沈序!你又私造器械!司天监的规矩你忘了?不准擅自为外人造东西,你是不是想抗命?”
农夫们一听就不乐意了,围了上来。王婆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玉米面窝头,指着刘三道:“刘管事,你这话咋这么难听?这翻车是帮俺们浇地的,要是没有它,俺们的冬麦就完了!你要是不让用,你帮俺们挑水浇地?”
“就是!” 张老汉也跟着说,“沈吏免费帮俺们做犁具、做翻车,你倒好,天天来捣乱!你是不是见不得俺们好过?”
刘三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发作,却看着围上来的农夫个个眼神不善,尤其是李老二,撸着袖子,像是随时要动手。他咽了口唾沫,指着沈序道:“你、你等着!俺这就去告诉虞监副,让他来治你的罪!” 说罢,拨转马头,带着小吏灰溜溜地跑了,身后传来农夫们的哄笑声。
沈序看着刘三的背影,笑着对众人道:“大家别理他,咱们接着试翻车,看看一亩地要浇多久。”
众人继续忙活,到午时,一亩地就浇完了,比挑水快了足足五倍。张老汉拉着沈序的手,非要留他吃午饭,还杀了只自家养的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饭桌上,农夫们都围着沈序,问能不能再做几架翻车,分给其他村庄的农户。
沈序点头:“大家放心,我已经把图纸画好了,明天就教工坊的匠人做,定价便宜,大家都买得起。要是有会木工的,也可以来拿图纸,自己做,我免费教!”
饭后,沈序把翻车图纸交给张老汉,还详细讲解了每个部件的尺寸和做法:“木轮要用硬木,不然容易裂;‘龙骨’的麻绳要选粗的,耐磨损;踏板要钉牢,免得踩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里又热闹起来 —— 匠人跟着沈序学做翻车,农夫们有的来拿图纸,有的来帮忙打磨木料,连赵伯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要指导匠人锻造铜轴。沈序还特意把翻车的价格定得很低,只够买材料的钱,有的农户实在没钱,用几袋红薯、一捆柴就能换一架。
不出十日,京郊的河边就多了十几架翻车,远远望去,农夫们踩着踏板,水 “哗哗” 地流进田里,笑声和水声交织在一起,格外热闹。有的农户还改良了翻车,在木槽末端加了个分叉,能同时浇两垄地,沈序见了,也跟着学,把改良的方法记在《考工秘录》的空白页上,标注着 “农户改良法,省工省时”。
一天傍晚,沈序和赵伯坐在工坊门口,看着远处河边的翻车,赵伯叹了口气,笑着说:“想当初,咱们在这儿打磨废铜,天天被刘三刁难,谁能想到,现在能用这些废料做出帮百姓的好东西?”
沈序点头,摸了摸怀里的《考工秘录》,书页上似乎还留着祖父的温度。他想起祖父写的 “器无贵贱,能利民者,便是良器”,心中豁然开朗 —— 无论是曲辕犁,还是翻车,无论是用精钢还是废料,只要能帮百姓省力、多打粮,就是最好的器物。
寒风依旧刮着,却吹不散两人心中的暖意。沈序看着远处的炊烟袅袅,想着明年冬麦丰收时,农户们脸上的笑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他知道,虞嵩和刘三还会来捣乱,还会想方设法打压他,但只要有百姓的支持,只要守住 “实证利民” 的初心,他就会一直做下去,用手艺帮百姓,用器物护民生。
工坊院角的废料堆还在,只是不再像往日那样冰冷 —— 因为这些废料,在沈序和赵伯的手里,在百姓的期盼里,变成了能引水、能救麦的 “宝贝”,变成了温暖人心的 “良器”。而这,正是沈序一直坚守的意义。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