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九年秋末,京郊算学馆的银杏叶黄得晃眼,门口那对石狮子被学子们摸得油光水滑。一大早,苏州府送来的鎏金牌匾就抬进了院子,“实证利民”四个大字在晨光里闪着暖光,周阿婆领着几个妇人,正用新收的糯米面蒸着“算珠糕”,红豆做的算珠摆得齐整,香飘满整条街。
沈序刚给学子们讲完“星象与农时的关联”,就见宫里的小太监捧着明黄圣旨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抬食盒的侍卫。“沈大人接旨——”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喧闹,学子们立马噤声,齐刷刷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序推行实证,新历利民,功在社稷。今召沈序即刻入宫议事,另有恩赏。算学馆诸生勤勉向学,赏粳米百石,布帛五十匹。钦此。”
沈序接了圣旨,刚要谢恩,就见侍卫打开食盒,里面竟是两碟精致的绿豆糕,造型和周小福做的如出一辙。小太监凑过来笑道:“沈大人,这是陛下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说您在朝堂上驳得那些老臣哑口无言,该补补脑子。”
这话逗得学子们憋不住笑,王二柱拍着大腿道:“还是陛下懂行!沈大人这脑子,比俺们铸的观测仪还精密!”苏微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悄悄把一包刚抄好的观测数据塞进沈序袖中:“御前议事恐有变数,带上这个,有备无患。”
入宫的马车刚过午门,就见太子李烨候在路边,一身常服却掩不住英气。“沈卿,快随我来,父皇正和户部、国子监的人等着呢。”李烨拉着他的手快步走,“那些老儒又在磨叽,说《实证算经》太‘浅俗’,不配进国子监。”
沈序心中了然。张启被贬后,保守派虽收敛了锋芒,却把心思动到了算学推广上。国子监是儒学根基,他们自然不愿实证思想在此扎根。
御书房内,气氛果然微妙。户部尚书捧着账册眉头紧锁,国子监几位老儒垂手立在一旁,脸色比之前柔和了些,却仍带着几分不服气。李珩靠在御座上,手里翻着沈恪呈上的《实证算经》修订版,封面上的算盘图案被手指摩挲得发亮。
“沈卿来了?坐。”李珩抬了抬手,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召你们来,就为一件事——《实证算经》入国子监,此事朕已决意,尔等有话便说,有理便讲,若是再拿‘祖制’当挡箭牌,休怪朕不留情面。”
话音刚落,国子监司业陈默就出列躬身:“陛下,非臣等固执。国子监乃培养国之栋梁之地,教材需兼顾文理,《实证算经》全是算学公式与匠人技艺,恐让学子耽于‘末技’,荒废圣贤之道啊。”
“末技?”沈序刚坐下就站起身,从袖中取出那包数据,“陈大人可知,去年江南漕运亏空十万两,便是因账房先生算错了运量?今年用《实证算经》里的‘比例算法’核算,漕运损耗减少三成,这也是末技?”
他将数据摊在御案上:“这是户部刚送来的奏报,推行算学的州县,赋税收缴误差减少七成,粮仓亏空案下降六成。学子学了算学,既能读懂圣贤书,又能算清百姓账,这才是栋梁之材该有的本事,怎么就成了‘耽于末技’?”
户部尚书连忙点头:“沈大人所言极是。前几日核查藩王俸禄,若不是用算学算出虚报的损耗,朝廷还要多花五万两白银。这《实证算经》,于户部而言,可是宝贝。”
陈默脸一红,仍强辩道:“可此书语言浅白,无半分文气,国子监学子读此‘市井之书’,岂不失了斯文?”
“斯文若不能济民,与废纸何异?”李珩放下书,声音陡然提高,“当年孔子周游列国,传的是‘富民安邦’之道,不是让后人捧着书本装清高!沈卿的书,农夫能看懂,学子能用上,这才是真学问!”
他拿起御笔,在《实证算经》的扉页上写下“国子监必修”五个大字,墨迹力透纸背:“朕今日便定了,自明年春闱起,算学纳入科举策论,《实证算经》列为国子监教材。各州府算学私塾,朝廷每年拨银千两补贴,谁敢阻挠,以抗旨论罪!”
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陈默等人脸色惨白,却不敢再反驳,只得跪地领旨。李珩看着他们,语气稍缓:“朕知道你们研习儒学多年,但若儒学不能与时俱进,不能为百姓谋利,迟早会被时代抛弃。沈卿,你日后要多与国子监的先生们交流,让实证与儒学相辅相成,而非相互对立。”
沈序躬身应下:“臣遵旨。臣已与苏微整理出《儒学与实证合编》,选取《论语》中‘富民’‘修齐’的篇章,结合算学案例解读,下月便可呈给陛下。”
李珩龙颜大悦,指着御案上的绿豆糕:“快尝尝,这是朕特意为你留的。”他又对众人道,“你们也尝尝,看看这‘末技’做出来的吃食,是不是比你们书房里的清茶更暖心。”
陈默等人捧着绿豆糕,味同嚼蜡,却不得不连连称好。沈序吃着甜而不腻的糕点,忽然想起苏微说的“算学如糕,扎实才好吃”,不由得会心一笑。
议事结束后,李珩单独留下沈序,屏退左右。“沈卿,张启虽被贬到山西,但其党羽遍布朝野,不会善罢甘休。”李珩的语气沉了下来,“朕听闻他们在联络各地的旧历博士,准备在明年春闱上做文章,说算学‘乱科举’。”
沈序心中一凛:“陛下放心,臣已让林晚晴联络江南、塞北的学子,收集算学在各地的成效,春闱前编印成《实证成效录》,让天下人都知道算学的用处。”
“光有成效还不够。”李珩从御座下取出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实证督查”四个字,“朕设立‘实证督查司’,由你兼任司长,掌全国观测点与算学推广之事,可直接调动地方官差,查处阻挠算学推广之人。这枚令牌,就是你的尚方宝剑。”
沈序接过令牌,入手沉重。他知道,这不仅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臣定不辱使命,让实证思想传遍大靖每一寸土地。”
出宫时,夕阳正染红宫墙。沈序刚走到宫门,就见周怀安提着个布包候在路边,脸色灰败,却仍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沈大人,老夫有话与你说。”
两人走到僻静处,周怀安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一本手抄的《实证算经》,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老夫虽不认同你的‘异学’,却也佩服你的实干。”他叹了口气,“江南算学馆的学子,多是寒门子弟,你要好生教导,莫让他们沾染了官场的歪风。”
沈序有些意外,随即拱手道:“多谢周祭酒提醒。臣定会让算学馆保持初心,只教真本事,不搞歪门邪道。”
周怀安点点头,从布包里取出一支毛笔:“这是老夫用了三十年的狼毫,送给江南算学馆的学子们,希望他们既能算清数字,也能写好文章。”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张启在山西不会安分,他的亲信在暗中联络旧部,你要多加小心。”
沈序心中一暖,望着周怀安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些老儒虽固执,却并非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他们反对的不是算学本身,而是对“变革”的恐惧。
回到算学馆时,院子里早已炸开了锅。学子们举着算盘欢呼,匠人们敲打着观测仪零件,连周阿婆都把“实证利民”的牌匾挂在了正堂。王二柱一见沈序,就举着个新做的观测仪跑过来:“沈大人,陛下是不是下旨让算学入国子监了?俺们匠人联盟连夜赶制了二十架观测仪,要送到各地的算学私塾去!”
“不仅如此。”沈序举起鎏金令牌,“陛下设立了实证督查司,让咱们掌管全国的算学推广。以后谁再敢阻挠,咱们就能直接拿人!”
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呼。林晚晴捧着一叠书信跑过来:“沈大人,江南书商说《实证算经》的译本已经印好了,蒙语、苗语、傣语都有,下个月就能送到边疆。还有,塞北的巴特尔公子来信,说牧民们用算学算出了冬草场的载畜量,今年冬天再也不用怕牛羊饿死了。”
沈序接过书信,信上的字迹虽然潦草,却透着满满的喜悦。巴特尔在信中说,牧民们为了感谢算学馆,特意送来了十匹最好的骏马,还说要让自己的孩子来京城学算学。
苏微走到沈序身边,递给他一杯热茶:“我刚收到李淳博士从山西发来的消息,张启到了河曲县后,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照着咱们的图纸修水车。有个老农夫说,他看到张启在田埂上用算盘算灌溉量,算得比账房先生还准。”
“他只是嘴硬罢了。”沈序笑了笑,“等他亲眼看到水车救了百姓的庄稼,就会明白实证的好处。”
正说着,周小福举着个用银杏叶做的算盘跑过来,叶子做的算珠摇摇晃晃:“沈大人,俺用新历算出,明天是个大晴天,适合给观测仪刷桐油!”沈序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对,明天咱们一起刷。”
当晚,算学馆的灯亮到了深夜。沈序和苏微在灯下整理《儒学与实证合编》,王二柱带着匠人修理观测仪,学子们则在教室里抄写《实证算经》,准备送到各地的算学私塾。算盘声、读书声、工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充满希望的歌谣。
而在京城的一处隐秘宅院,陈默正和几位保守派官员密谈。桌上的茶杯早已凉透,气氛却格外凝重。“陛下态度坚决,咱们硬拼肯定不行。”陈默叹了口气,“但算学入科举,儒学的地位迟早会被撼动,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陈大人放心,张大人早有安排。”一位官员压低声音,“他在山西联络了几位旧历博士,正在修改旧历,准备在明年春闱前推出‘新修旧历’,说能‘预测天灾’,只要能让陛下怀疑新历的准确性,咱们就能趁机发难。”
“还有,”另一位官员补充道,“咱们已经买通了江南的几个书商,让他们在《实证算经》的译本里故意印错几个公式,到时候就说沈序治学不严谨,误人子弟。”
陈默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沈序想靠算学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只要咱们抓住他的把柄,就能把他拉下马,让算学永远成为‘末技’。”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早已被太子李烨安插的人听了去。当晚,太子就把消息告诉了沈恪。“沈卿,这些人诡计多端,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李烨的语气带着担忧,“春闱在即,他们肯定会在科举上做文章。”
沈序却并不慌张:“太子殿下放心,他们改旧历,咱们就用观测数据证明新历的准确;他们印错公式,咱们就提前在译本上加盖算学馆的印章,标明‘正版’。只要咱们数据扎实,百姓支持,他们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第二天一早,沈序就召集算学馆的学子和匠人,宣布了两件事:一是成立“数据核查队”,由林晚晴带队,核对各地送来的观测数据和《实证算经》译本,确保没有差错;二是组织“实证宣讲团”,由王二柱带领,去各地宣讲算学知识,展示观测仪的用法,让更多人了解实证的好处。
王二柱拍着胸脯保证:“沈大人你放心,俺们宣讲团走到哪,就把算学的好处讲到哪。就算是石头缝里的百姓,俺们也能让他们明白,算学能帮他们多收粮食!”
林晚晴也道:“学生已经制定了数据核查表,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公式都要核对三遍,确保万无一失。那些想在译本上做手脚的人,绝对不会得逞。”
接下来的日子,算学馆变得更加忙碌。数据核查队的学子们每天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书籍和数据中,连吃饭都捧着算盘;实证宣讲团则带着观测仪和《实证算经》,走遍了京城周边的州县,所到之处,百姓们都争相围观,不少人当场就报名要学算学。
有一次,宣讲团在通州宣讲时,遇到了陈默的亲信。那人故意刁难,说《实证算经》里的“灌溉算法”是错的,还拿出一本印错公式的译本当证据。王二柱二话不说,当场带着百姓用算学计算灌溉量,又用观测仪预测天气,结果和新历完全一致。百姓们当场就把那本假译本撕了,还把陈默的亲信赶出了通州。
消息传到京城,陈默气得大病一场。而沈恪则趁着这个机会,在京城举办了“实证成果展”,把各地送来的增产粮食、改良农具、观测记录都摆了出来,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前来参观。
成果展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用算学原理搭建的水车模型,只要轻轻一摇,就能把水抽到高处。周小福站在模型旁,给百姓们讲解水车的原理,说得头头是道,引得众人连连称赞。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握着沈恪的手说:“沈大人,俺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想过算学能这么有用。以前种地靠天吃饭,现在靠算学吃饭,心里踏实多了!”
李珩也微服来到成果展,看到百姓们的热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走到沈恪身边,低声道:“沈卿,你看,这就是民心。只要得了民心,再大的阻力也不怕。”
沈序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成果展的角落里,周怀安正站在《实证算经》的展台前,仔细翻看着书里的批注,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沈恪知道,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接受实证思想,这比任何圣旨都更有力量。
成果展结束后,沈序收到了张启从山西发来的一封信。信中没有客套话,只说河曲县的水车已经修好了,灌溉了上千亩田地,百姓们都很感激。还说他已经开始学习观测星象,希望能为山西的百姓做些实事。
“张启这是真的想通了。”沈序把信递给苏微,“或许,他在山西待上一段时间,真的能成为推广实证的助力。”
苏微笑了笑:“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咱们的实证思想能真正帮到百姓,就算是再固执的人,也会被打动。”
转眼就到了年底,各地的算学私塾都传来了好消息。江南的苏州府,算学私塾的学子帮商户算出了偷税漏税的账,为朝廷挽回了两万两税银;塞北的大同,牧民们用算学算出了冬草场的载畜量,牛羊的存活率提高了五成;西南的云南,苗民们用算学算稻谷的产量,再也不用担心被粮商欺骗。
除夕夜,算学馆里张灯结彩。沈恪、苏微、王二柱和学子们一起包饺子,周阿婆带着村里的妇人送来的年糕和饺子馅,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周小福举着刚出锅的饺子,跑到沈恪面前:“沈大人,俺用新历算出,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沈序接过饺子,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散开。他看着眼前的众人,又望向窗外漫天的烟花,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陈默等人的阴谋还未结束,明年的春闱注定是一场硬仗。但他更知道,只要他和苏微、王二柱这些伙伴们在一起,只要有千千万万相信实证、支持实证的百姓在,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照亮了算学馆的每一个角落。沈恪举起酒杯,对众人道:“新的一年,咱们一起努力,让实证思想传遍大靖,让每一个百姓都能靠算学过上好日子!”
“好!”众人齐声欢呼,举杯共饮。酒杯碰撞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爆竹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新的乐章。
而在京城的另一端,陈默和几位保守派官员正坐在冰冷的书房里,看着窗外的烟花,脸色阴沉。“明年春闱,就是咱们和沈恪的决战。”陈默放下酒杯,声音冰冷,“就算拼上一切,也要把算学赶出科举!”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沈序和他的伙伴们,早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他们知道,只要实证的种子已经在百姓心中扎根,就没有什么能阻挡它开花结果。新的一年,新的征程,他们将带着希望,继续在推广实证思想的道路上坚定前行。
(第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