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七月廿九夜,城郊赵记木作的窗棂透着微弱的油灯光晕,与天边稀疏的星子相映,在沉沉夜色里勾勒出一抹温暖的轮廓。沈序踏着夜露赶回工坊时,赵伯刚收拾完白日锻造的工具,见他神色凝重,便知浑天仪修复之事不顺,连忙引他进屋:“沈吏,可是遇到难处了?”
沈序在木桌前坐下,指尖摩挲着腰间《考工秘录》的蓝布封皮,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虞嵩故意损坏浑天仪核心齿轮,主齿轮齿距错乱,且是玄铁所铸,三日内按原规格修复,难如登天。” 他取出白日绘制的齿轮草图,摊在桌上,“你看,这主齿轮齿牙七处受损,玄铁坚硬,寻常锉刀难以校准,更别说重铸了。”
赵伯凑过来看草图,眉头拧成一团:“玄铁锻造需‘百炼之火’,寻常熔炉温度不够,就算有合适的火,三日内也未必能成。这虞嵩,真是把路堵死了。”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油灯的火苗 “噼啪” 轻响,映得两人脸上满是沉郁。沈序望着桌上的《考工秘录》,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这书里藏的不只是造器之法,更是破困之智,日后遇难,便多翻翻,或许能寻到生机。” 他心中一动,伸手将书册取来,放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开。
书页泛黄,墨迹陈旧,沈序逐页细查,从 “刻漏营造” 翻到 “水位仪校准”,再到 “浑天仪概述”,目光在一行行苍劲的字迹上流转。祖父的手札里,多是仪器构造与实测经验,此前修复水位仪时,便是靠 “仪器修复篇” 寻得办法,可关于浑天仪齿轮的修复,却只提了 “玄铁难铸,需循旧例”,未说其他。
沈序不甘心,继续往后翻,翻至书册末尾,忽然发现最后几页与其他纸页质地不同,略厚些,边缘还留着细微的缝线 —— 竟是祖父当年特意夹层缝制的,此前他竟从未留意。他心中一紧,小心拆开缝线,展开那几页纸,只见上面画着一幅详细的图纸,标题是 “浑天仪齿轮改良图”,旁注一行小字:“前朝浑天仪直齿齿轮易磨损,咬合不畅,改直齿为斜齿,可减磨耗、增精度,齿距扩半分,咬合面增三成,传动更顺。”
“这是……” 沈序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图纸上,直齿齿轮与斜齿齿轮的对比清晰可见:直齿齿轮齿牙竖直,咬合时仅有顶端接触;斜齿齿轮齿牙呈四十五度倾斜,咬合时齿面贴合,标注的 “咬合面” 比直齿宽出许多。旁侧还有一行批注:“玄铁稀缺,若原齿轮受损难修,可按此图改铸斜齿,无需完全复刻原规格,只需匹配传动比例即可。”
赵伯见他神色骤变,连忙凑过来:“沈吏,可是寻到办法了?”
“赵伯,你看!” 沈序将图纸递给他,手指点向斜齿齿轮的标注,“祖父早料到浑天仪直齿齿轮有缺陷,特意留下改良之法 —— 把直齿改成斜齿,不仅能减少磨损,还能增加咬合面,关键是,无需按原规格修复,只需调整齿距,匹配传动比例便可!”
赵伯接过图纸,细细端详,越看越激动:“妙啊!直齿改斜齿,咬合时受力更匀,玄铁再硬,只要按这图纸铸造,难度便能减大半!你看这齿距,扩半分,既不用完全复刻原齿轮,又能保证传动顺畅,沈老主事真是有先见之明!”
油灯下,两人的愁云一扫而空。沈序按图纸仔细核对白日绘制的齿轮草图,计算传动比例:“浑天仪主齿轮与从动齿轮的传动比是三比一,原直齿齿距一寸,改斜齿后扩半分,便是一寸半,咬合面增三成,这样转动时便不会卡顿。” 他提起炭笔,在草图上修改,将直齿改成斜齿,标注好齿距、齿深与倾斜角度,“我连夜画好改良齿轮的详细图纸,你明日一早便熔铸玄铁,如何?”
“好!” 赵伯爽快应下,“我这就去准备熔炉,把前日寻到的玄铁坯子取出来,明日天不亮便生火,保证不耽误时辰。”
两人分工明确,沈序坐在灯下绘图,赵伯则去后院检查熔炉与玄铁。工坊里的灯一直亮着,沈序握着炭笔,笔尖在纸上流畅移动,每一笔都精准无误 —— 斜齿的倾斜角度、齿距的尺寸、齿轮的直径,都按祖父的图纸与浑天仪传动比例仔细计算,不敢有半分偏差。他想起祖父当年绘制这图纸时,定是也想着,日后若有人遇到浑天仪齿轮之困,这改良之法能成为破局的关键,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的夜色渐淡,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沈序终于完成了图纸。他将图纸铺在桌上,核对再三,确认传动比例、齿距尺寸皆无差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此时赵伯也从后院回来,脸上带着煤灰,笑道:“熔炉已备好,玄铁坯子也打磨干净,只等图纸好了便开工。”
沈序将图纸递给赵伯:“主齿轮按这图纸铸,斜齿,齿距一寸半,直径三尺;从动齿轮受损两处,也按斜齿改铸,匹配主齿轮传动。” 他指着图纸上的标注,“玄铁锻造时,火候要‘刚而不脆’,你经验丰富,定能把握好。”
赵伯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便转身去后院熔炉旁忙碌。沈序也跟过去,帮着搬运玄铁坯子。熔炉的火 “噼啪” 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将两人的身影映得通红。赵伯手持长钳,将玄铁坯子送入炉中,口中念叨着:“百炼玄铁,火要匀,不能急,急了便会生脆。”
沈序在一旁帮忙添柴,目光盯着炉中的玄铁,看着它从黑褐色逐渐变成橘红色,再到亮白色,心中满是期待。他知道,这改良齿轮不仅是修复浑天仪的关键,更是对抗虞嵩的重要筹码 —— 若能成功,便证明实证之路可行,祖父的智慧与心血,也不会白费。
日头渐渐升高,熔炉中的玄铁已熔化成液态,泛着亮白的光。赵伯用长钳将铁水舀出,倒入提前做好的砂模中 —— 砂模是按沈序的图纸制作的,斜齿的纹路清晰可见。铁水入模,发出 “滋啦” 的声响,白烟袅袅升起,带着玄铁特有的气息。
“需等一个时辰,铁水才能凝固成型。” 赵伯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沈序道,“趁这功夫,你再核对核对图纸,别出岔子。”
沈序点头,回到屋内,将图纸与祖父的改良图再次比对,确认无误后,又取出浑天仪的传动草图,模拟斜齿齿轮的咬合情况 —— 主齿轮转动一圈,从动齿轮转动三圈,齿距一寸半,咬合面贴合,传动顺畅,与浑天仪的星宿环转动需求完全匹配。他心中愈发笃定,这改良之法,定能成。
一个时辰后,赵伯将砂模拆开,取出凝固的齿轮 —— 玄铁齿轮呈深黑色,斜齿的纹路清晰规整,没有丝毫瑕疵。赵伯用锉刀轻轻打磨齿轮边缘,去除毛刺,再用松烟油涂抹齿牙,增强耐磨性:“沈吏,你看,这齿轮成了!”
沈序接过齿轮,放在手中掂量,质感厚重,齿牙倾斜角度与图纸分毫不差。他将主齿轮与从动齿轮放在一起,轻轻转动主齿轮,从动齿轮随之顺畅转动,没有卡顿,没有异响。“成了!” 沈序激动得声音发颤,“赵伯,这改良齿轮成了!三日内修复浑天仪,有希望了!”
赵伯也笑了,脸上的煤灰遮不住喜悦:“多亏沈老主事留下的妙法,也多亏你细心,能找到这夹层的图纸。这虞嵩,就算再狡猾,也想不到我们有这后手。”
屋内的油灯仍亮着,此刻却显得格外明亮。沈序握着改良后的齿轮,心中默念:“祖父,您的妙法,孙儿寻到了。您守护的实证正道,孙儿定会守住,绝不会让虞嵩的阴谋得逞。”
窗外,日头已升至中天,光芒万丈,照亮了工坊的院落,也照亮了沈序眼中坚定的光。三日期限已过一日,改良齿轮已然铸成,明日只需将齿轮安装调试完毕,浑天仪便能恢复观测精度。这场与虞嵩的较量,他终于寻到了破局的关键。
夜色再次降临,工坊的灯却依旧亮着。沈序与赵伯坐在灯下,仔细检查每一个齿轮的细节,为明日的安装做准备。油灯的火苗映着两人专注的脸庞,铜屑与松烟油的气息在屋内弥漫,交织成一曲属于匠人与坚守者的赞歌。
沈序知道,明日的安装仍有挑战,虞嵩也绝不会轻易罢休,但他不再畏惧 —— 手中有改良齿轮,心中有祖父的智慧与实证的信念,身边还有赵伯这样的盟友,就算前路再难,他也能一步步走下去,守住司天监的正道,还百姓一个公道。
(第一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