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四月,初夏的日头刚爬过树梢,京郊的田野就热闹起来。南风裹着麦香,吹得成片的冬麦泛起绿浪,田埂上随处可见推着曲辕犁的农夫,老黄牛迈着轻快的步子,犁铧划过土地,留下一道道整齐的深沟,比往年用直辕犁时,快了足足一倍。河边更热闹,十几架简易翻车转得 “吱呀” 响,清澈的河水顺着木槽流进田垄,滋润着刚抽穗的麦子,农夫们踩着踏板,脸上的汗珠映着日头,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沈吏!沈吏!您快来看!”
工坊门口传来张老汉的喊声,他扛着一把新磨的曲辕犁,身后跟着十几个各村的农夫,有的捧着新收的麦子,有的提着刚摘的黄瓜,把工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沈序刚从锻炉边出来,满手都是铁屑,见这阵仗,连忙擦了擦手:“张老汉,诸位乡亲,这是咋了?”
张老汉把曲辕犁放在地上,指着远处的田野,声音洪亮得能传半里地:“沈吏,您看俺们村的麦子!用您改的曲辕犁耕的地,比往年密了三成,麦穗也沉了!老把式说,今年亩产最少能多收四石!俺们几个村合计着,给您立了块碑,就立在工坊门口,让往后的人都知道,您是帮俺们百姓的活菩萨!”
说着,农夫们抬着一块青石碑走了过来,碑上刻着八个大字:“巧改农具,泽被乡野”,字体遒劲,是村里的老秀才写的,碑角还刻着二十多个村庄的名字。沈序看着石碑,眼眶微微发热,连忙推辞:“张老汉,诸位乡亲,这可使不得!改农具是我和匠人们一起做的,哪能只记我一个人的名?”
“咋使不得!” 李老二从人群里挤出来,拍着胸脯,“没有您画图纸、想办法,俺们哪能用得上这么好的犁具?去年冬天,虞嵩那厮断材料,您带着俺们砍杂木、收废铁,没叫过一声苦 —— 这碑,您受得起!”
农夫们纷纷附和,不由分说,就把石碑立在了工坊门口的老槐树下,还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 的响声,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有个路过的货郎,见碑上的字,好奇地问:“这沈吏是啥人?能让百姓这么待见?”
张老汉立刻接过话头,眉飞色舞地讲起沈序改曲辕犁、造翻车的事,听得货郎连连点头:“好官!真是好官!俺下次去邻县,也跟那边的农夫说说,让他们也来这儿买农具!”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工坊里的匠人也都围了过来。李师傅看着石碑,笑着对沈序说:“沈吏,您这下可是出名了!往后咱们工坊的农具,怕是要卖到外县去了!”
王二柱也凑过来,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沈吏,俺有个想法 —— 现在割麦用的镰刀,刃太钝,割不了几下就得磨,手还磨起泡。您看能不能改改?让镰刀更锋利,还不磨手?”
“俺也有想法!” 农时科的赵淑正好来送农时记录,听到这话,连忙说,“现在除草得用手拔,弯腰久了腰酸背痛。要是能做个小锄头,能在麦垄里除草,还不碰伤麦子,就好了!”
沈序一听,眼睛亮了 —— 王二柱说的是镰刀,赵淑说的是耘锄,都是农忙时急需的农具。他赶紧让人搬来一张木桌,取出《考工秘录》,摊开在桌上:“大家都过来,把想法说说!咱们一起琢磨,肯定能造出好用的农具!”
匠人们和农夫们围在桌前,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李师傅懂锻造,说:“镰刀要锋利,得用云纹铁锻刃,刃口磨成斜的,比直刃割得快!” 王二柱年轻,力气大,说:“镰刀柄得缠上麻绳,这样握着手不滑,也不磨泡!” 赵淑懂农时,说:“耘锄的锄头要小,宽三寸就够,不然会碰伤麦根,还得加个长柄,不用弯腰!”
沈序一边听,一边在纸上画草图,结合《考工秘录》里的 “薄刃省力法” 和 “农器适配篇”,很快就画出了改良镰刀和耘锄的图纸:镰刀刃用云纹铁,斜刃角度四十五度,木柄缠麻绳,末端加个小挂环,方便挂在腰上;耘锄锄头呈三角形,宽三寸,长五寸,木柄长五尺,还在柄中间加个小横木,扶着省力。
“就按这个做!” 沈序把图纸递给李师傅,“咱们先做两把样品,让王二柱和赵淑带去田里试试,好用再批量做!”
匠人们干劲十足,立刻分头忙活起来。李师傅带着人锻打镰刀刃,王二柱负责打磨木柄,沈序则和赵淑一起,调整耘锄的锄头角度。工坊里的锤声、刨声、笑声交织在一起,比过年还热闹。
三日后,样品做好了。王二柱拿着改良后的镰刀,跑到田里试割麦。他握住缠了麻绳的木柄,轻轻一挥,麦穗就齐刷刷地掉了下来,比旧镰刀快了一倍,手也不磨了。他越割越起劲,不小心挥得太急,把自己的草帽割了个角,引得田里的农夫们哈哈大笑。“王小子,你这是割麦还是割草帽啊!” 张老汉笑着喊。
王二柱摸着脑袋,也笑了:“这镰刀太好用了,没控制住!”
赵淑拿着耘锄,在麦垄里试除草。她扶着长柄,不用弯腰,小锄头轻轻一挖,杂草就被连根拔起,还没碰伤麦根。她试了半个时辰,腰也不酸了,笑着对沈序说:“沈吏,这耘锄太好用了!俺们村的媳妇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都来买!”
消息很快传开,周边村庄的农夫都来工坊买改良后的镰刀和耘锄,有的还提前预订,怕晚了买不到。工坊里的匠人也越来越多,有从城里铁匠铺来的,有从邻县木工房来的,都想跟着沈序学改良农具。沈序来者不拒,把《考工秘录》里的技艺教给大家,还在工坊里设了个 “议器角”,每天傍晚,大家都聚在那里,讨论怎么改良农具,有好想法就记下来,再一起琢磨。
有个叫孙木匠的,从邻县来,擅长做木活,他提出给翻车加个 “分水槽”,让水流能分到不同的田垄,不用再挪翻车。沈序觉得这个想法好,和他一起画图、试做,果然好用 —— 加了分水槽后,一架翻车能浇三垄地,比之前快了两倍。孙木匠看着自己的发明,笑得合不拢嘴:“俺做了一辈子木工,还是第一次觉得,做农具这么有意义!”
工坊渐渐成了京郊农具改良的核心,不仅做曲辕犁、翻车、镰刀、耘锄,还根据农夫的需求,做了改良的播种器、脱粒板,甚至还有给小孩做的小农具,让他们能帮着家里干活。沈序把大家的改良想法和图纸,都整理在《考工秘录》的空白页上,还在每页都注上 “某某匠人提议”“某某农夫试用反馈”,他说:“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的,得记下来,往后还有人能接着改。”
初夏的傍晚,工坊门口的老槐树下,总是坐满了人 —— 农夫们来送新收的麦子,匠人们来讨论新想法,孩子们围着翻车转,吵着要学做小农具。沈序坐在树下,看着眼前的热闹,摸了摸怀里的《考工秘录》,书页上的字迹,仿佛和祖父的笔迹重叠在了一起。
“沈吏,” 张老汉端着一碗新煮的麦粥,递到沈序手里,“尝尝俺们村新收的麦,香得很!”
沈序接过粥,喝了一口,麦香浓郁,暖到了心里。他看着远处的田野,夕阳下,曲辕犁在田里划出金色的犁沟,翻车转着,水流 “哗哗” 地流进田垄,农夫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格外悦耳。
他想起半年前,虞嵩断材料时的困境,想起苏微在司天监藏证据的艰难,想起萧将军在边境的坚守,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他们或许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但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 为百姓,为公道,为这天下的清明。
“沈吏,” 赵淑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苏吏让人捎来的,说萧将军不日就要回京了,让您多留意,有好消息再联系。”
沈序接过纸条,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证据妥,将军归,待时机。” 他握紧纸条,嘴角勾起一抹笑 —— 虞嵩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老槐树下的笑声依旧,工坊里的锤声还在响,夕阳把石碑上 “巧改农具,泽被乡野” 八个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沈序知道,曲辕犁遍传乡野,只是开始;他们追求的正义,也很快就会到来。
晚风拂过,麦香阵阵,这京郊的田野,因为一把犁、一架车、一群坚守初心的人,变得格外温暖,格外有希望。
(第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