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四月廿五,巳时的日头已有些灼人,京郊南巷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却挡不住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 虞强带着十几个亲信,提着刀,喘着粗气,像饿狼似的追在后面,粗哑的喊杀声在街巷间回荡:“别让他们跑了!抓住沈序和苏微,监副大人重重有赏!”
沈序扶着陈老吏,快步走在最前面,粗布短打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陈老吏拄着木杖,虽年过半百,却咬牙跟上,只是腿肚子打颤,时不时得靠沈序扶一把:“沈吏,这、这追兵怎么甩不掉啊?再这么跑,老夫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快到岔路口了!” 苏微从中间赶上来,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却眼神清明,目光扫过前方纵横交错的街巷 —— 南巷是京郊最热闹的居民区,巷子像棋盘似的,宽街窄巷交错,有的巷口仅容一人通过,有的则直通河边,此刻却成了生死攸关的逃生局。
她突然驻足,伸手拦住众人,指尖在掌心快速划动,目光依次掠过左侧三条小巷、右侧一条宽街,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石桥轮廓,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大家听着!前方左转第三条巷宽三尺,长六十步,尽头有座窄桥,仅容两人并行;右侧宽街虽宽,却需绕三百步才能到桥边。追兵惯走宽街,按他们的速度,走完宽街需两刻钟;我们走窄巷,六十步只需半刻钟,再从窄桥过河,到对岸的柳树林汇合 —— 此为最短逃生路线,绝无差错!”
周明远愣了愣,指着左侧第一条巷:“为何不选近的?这条巷看着也能通河边啊!”
“那条巷是死胡同!” 苏微摇头,语气笃定,“我去年查农时路过此处,步量过街巷:第一条巷长四十步,尽头是张家的院墙,翻不过去;第二条巷宽不足两尺,陈老吏的木杖都难通过;只有第三条巷,宽窄、长度都刚好,且巷内有三家农户,此刻正是农忙,院门虚掩,若追兵追进巷,我们还能借农户的院门暂避 —— 这是算过的,不会错!”
王二柱听得眼睛发亮,忘了身后的追兵,摸着后脑勺笑:“苏吏,您这脑子咋这么好使?连巷子多少步都记得!俺们平时走这儿,只知道哪条近,哪条远,哪会算这些!”
“别废话!” 赵淑一把拽住要往前冲的王二柱,把他往第三条巷推,“按苏吏说的走!你要是敢走错,追兵来了先把你当靶子!” 说着,她扶过陈老吏,“陈老,我扶您走,慢点,不着急!”
苏微又从袖中取出三块碎玉 —— 是之前秘密小组的信物,分给沈序、周明远和王二柱:“我们分三路走:沈吏带陈老、赵淑走第三条巷,直接去窄桥;周老带林砚走左侧第四条巷,绕到桥的下游,再上游汇合;王二柱和李师傅走右侧第二条巷,故意弄出点动静,引追兵往宽街走 —— 记住,两刻钟后,无论有没有看到人,都要到柳树林集合,用碎玉为凭,别认错人!”
“俺们引追兵?” 王二柱撸起袖子,兴奋得忘了怕,“放心!俺保证把他们引到宽街,让他们绕圈圈!”
李师傅却有些担心:“要是引不动咋办?那些人眼里只有赏钱,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能引动!” 苏微从布包里掏出两个铜铃 —— 是之前工坊做警报铃剩下的,塞给王二柱,“你们走巷时,每隔十步摇一下铃,再把巷口的咸菜缸推倒几个,弄出声响。追兵听见动静,定会以为我们往宽街跑,毕竟宽街好跑,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走窄巷 —— 这也是算过的,他们贪快,必走宽街!”
安排妥当,众人立刻分散行动。王二柱和李师傅抱着铜铃,往右侧第二条巷跑,刚进巷就摇起铃,“叮铃铃” 的响声在街巷间回荡,接着 “哐当” 一声,不知是谁推倒了咸菜缸,腌菜的酸味飘了出来,引得巷内的农户探出头看。
沈序扶着陈老吏,苏微和赵淑跟在后面,快步走进第三条巷。巷内果然如苏微所说,宽三尺左右,青石板路很平整,偶尔有农户的鸡在巷内踱步,见有人来,“咯咯” 地躲进院门。陈老吏虽走得慢,却没掉队,一边走一边念叨:“苏丫头这算学,真是救命的本事!当年景年就说,算学不是死读书,是能用在实处的,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苏微笑了笑,帮陈老吏拂去肩上的灰尘:“家父教我算学时,常说‘算者,度也,量也,断也’—— 度街巷之宽,量步数之长,断路线之优,今日不过是移用罢了。”
巷外忽然传来虞强的怒吼:“那边有响声!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王二柱的计策奏效了,追兵往宽街的方向去了。
沈序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多亏苏兄的计策,不然咱们今日怕是真要被追上了。”
“还没到安全的时候。” 苏微指着前方的巷口,“快到窄桥了,过了桥,就是柳树林,那里树木茂密,追兵就算追来,也不好找。”
果然,走了约半刻钟,巷口豁然开朗,一座窄桥横跨在小河上,桥身是石板铺的,宽不足三尺,两侧没有护栏,河水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沈序先扶陈老吏上桥,赵淑跟在后面,苏微则在巷口望风,见没有追兵,才快步上桥。
刚到桥对岸,就看见周明远带着林砚从下游绕过来,林砚被周明远拽着,脸色发白,走路都在打颤:“周老,慢、慢点…… 俺的腿软,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 周明远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告密,咱们用得着这么跑?等到了柳树林,再跟你算账!”
两刻钟后,柳树林里,众人终于汇合。王二柱和李师傅也到了,王二柱满头大汗,却笑得一脸得意:“苏吏,您的计策太灵了!俺们摇着铃,推倒了三个咸菜缸,那些追兵果然往宽街跑,俺们趁机绕到这儿,他们怕是还在宽街找俺们呢!”
李师傅补充道:“俺们还看见虞强摔了一跤,掉进了张婶家的菜窖,引得农户们哈哈大笑 —— 那场面,别提多解气了!”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刚才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陈老吏坐在树荫下,喝着赵淑递来的水,看着苏微,眼神里满是赞叹:“苏丫头,老夫活了六十岁,见过的算学先生不少,却没见过像你这样,把算学用在逃生上的 —— 今日你这一算,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真是‘算学即救命术’啊!”
沈序也走上前,语气庄重:“苏兄算学之精,非仅纸上谈兵。你步量街巷、换算时间、设计路线,每一步都算得精准,这不仅是智慧,更是对‘实证’的坚守 —— 你算过的街巷,步量过的距离,都是实证,所以才能在危急时刻,找到唯一的逃生路。此等本事,沈某佩服!”
苏微接过沈序递来的水,浅浅喝了一口,脸颊微红:“沈吏过誉了。我不过是做了算科吏该做的 —— 算学本就该用于实处,无论是测农时、定历法,还是今日的逃生,只要能帮到大家,便是算学的用处。”
周明远看着手里的碎玉,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今日多亏了苏丫头的算学,不然咱们这些人,怕是要被虞强那厮抓去邀功了。等萧将军回京,咱们把今日的事跟他说说,让他也见识见识,咱们秘密小组不仅有实证,还有会算学的能人!”
林砚缩在角落,听着众人的夸赞,头垂得更低了。赵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别装死!今日若不是苏吏算得准,你这内奸,也得跟着我们一起被抓 —— 好好反省反省,别再想着帮虞嵩作恶!”
林砚连忙点头,不敢说话,只是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日头渐渐西斜,柳树林里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众人的疲惫。沈序看着眼前的众人 —— 苏微的沉稳、陈老吏的坚毅、周明远的谨慎、赵淑的细心,还有王二柱和李师傅的质朴,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们或许没有兵权,没有高位,却有着最宝贵的智慧与团结,有着对正义的坚守。
“时候不早了,” 沈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柳树林虽安全,却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工坊,那里有机关,还有陈武统领的亲兵,是最安全的地方。证据还在我身上,等萧将军回京,咱们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起身,王二柱扶着陈老吏,李师傅帮周明远提着布包,苏微则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窄桥的方向 —— 远处的宽街上,隐约传来虞强的骂声,想来是还在绕圈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她忍不住笑了,想起父亲常说的 “算学之道,在明辨,在笃行”,今日,她终于用算学,践行了这句话。
一行人往工坊的方向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柳树林里的风吹过,带着树叶的 “沙沙” 声,像是在为这场用算学化解的危局,唱起了无声的赞歌。沈序知道,这场与虞嵩的较量,他们又赢了一局 —— 不是靠武力,而是靠智慧,靠算学,靠对 “实证” 与 “逻辑” 的坚守。
而此刻,京郊的宽街上,虞强正带着亲信,在纵横的街巷里乱转,手里的刀被摔得豁了口,脸上沾着菜窖里的泥土,嘴里还在骂:“一群蠢货!连几个人都抓不住!还让他们弄倒了咸菜缸,被农户们笑话!等回去,看监副大人怎么收拾你们!”
亲信们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在嘀咕:谁知道那些人会走窄巷?早知道,就该听苏吏的,算算路线再追……
夕阳下的街巷,追兵的骂声渐渐远去,而逃生的众人,早已走进了柳树林的深处,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安全之地,也走向了即将到来的正义时刻。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