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正月初十,太和殿的晨钟敲得格外沉重,铜钟声裹着寒气,在殿宇间回荡,连阶下的石狮子都似染上了几分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却比往日紧绷 —— 昨日宫门口百姓高呼 “严惩虞嵩” 的声浪犹在耳畔,今日的朝会,注定是一场关于 “惩奸” 的较量。
李珩身着玄色龙袍,御座上的鎏金蟠龙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捏着沈序呈递的实证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阶下时,最终落在了躬身站立的虞嵩身上。“虞嵩,” 李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怒火,“正月初四夜南郊观测点遭袭,护卫队长持你府令牌行事,供词已招认是你下令 —— 你还有何话可说?”
虞嵩闻言,“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官帽歪斜,青灰官袍的前襟沾了尘土,却丝毫不见慌乱。他膝行两步,抬起头时,眼中已挤出几滴眼泪,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陛下明察!臣冤枉啊!那护卫队长确是臣府中人,却早已被二皇子府的亲信收买,此次破坏观测点,是他私自主张,与臣无关!臣也是昨日才知此事,已将他的罪证整理妥当,恳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高举过头顶 —— 纸上是所谓的 “亲信供词”,墨迹犹新,上面写着 “受二皇子府指使,假传虞监副令,意在挑拨君臣关系”,末尾还盖着个模糊的手印,一看便是临时伪造。
“一派胡言!” 陈武按捺不住,出列躬身道,“陛下!那护卫队长昨夜再审时,仍一口咬定是虞嵩亲授密令,且臣查得,护卫队长家中近日多了五百两白银,来源正是虞嵩府中的账房 —— 这等罪证确凿,怎容他狡辩!”
虞嵩立刻反驳,声音拔高几分,似要盖过陈武的话:“陈统领此言差矣!那五百两是臣赏给护卫队长的年终奖银,怎成了罪证?至于再审供词,怕是陈统领的亲兵动了刑,屈打成招!臣为官数十载,忠心耿耿,怎会做出‘破坏观测、欺君误民’之事?”
就在这时,文官队列中,御史台的刘御史突然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本奏。虞监副虽有失察之责,却无确凿证据证明他主谋此事。且司天监近日需修订历法,观测数据需专人统筹,若此时罢黜虞监副,恐误了历法修订的工期。臣以为,不如先严惩动手的护卫队长,罚虞监副俸禄以儆效尤,待历法修订完成后,再细查不迟。”
刘御史话音刚落,立刻有七八个文官纷纷附和。户部侍郎捋着胡须道:“陛下,刘御史所言极是。虞监副执掌司天监多年,熟悉历法修订流程,临时换帅恐生乱子。且文官集团多倚重虞监副的经验,若严惩过甚,恐寒了百官之心啊。”
“寒了百官之心?” 萧彻冷笑一声,出列道,“那百姓因虞嵩篡改数据冻坏的麦子、边军因预警滞后短缺的粮草,就不寒心吗?若因‘经验’而纵容奸臣,日后谁还敢为百姓办实事?谁还敢以实证说话?”
双方争执不下,太和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李珩看着手中的实证册 —— 上面有令牌、有供词、有百姓的损失记录,每一条都指向虞嵩主谋;可他又看向阶下抱团的文官,想起昨日户部尚书私下的进言:“文官集团与二皇子多有牵连,虞嵩是他们在司天监的眼线,若严惩虞嵩,恐引发文官集体罢朝,届时朝政难行。”
他沉默片刻,指尖在实证册上轻轻敲击,最终缓缓开口:“虞嵩,虽无直接证据证明你主谋,却有失察之罪。着即罚你三个月俸禄,暂停司天监监副职权,留府思过,不得干预观测点与历法修订事务;护卫队长及参与破坏的地痞,罪证确凿,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陛下!” 沈序急了,刚要出列争辩,却被苏微悄悄拉住。她对着沈序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 “暂忍”—— 此刻文官集团抱团施压,陛下虽知真相,却需权衡朝政稳定,强行争辩,恐适得其反。
虞嵩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却依旧装出 “感激涕零” 的模样,连连叩首:“臣谢陛下宽宏!臣定在家思过,日后绝不再犯!” 他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得意 —— 只要保住性命与官职根基,这点惩罚算得了什么?待风头过后,有的是机会报复。
退朝后,百官散去。虞嵩走在殿外,刘御史快步跟上,低声道:“监副大人,今日多亏文官集团力保,您才得以脱身。只是那沈序与萧彻,日后怕是会盯着您不放,需早做打算啊。”
虞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拂了拂官袍上的尘土:“刘御史放心,本监副心中有数。沈序不过是个靠农具博名的小吏,萧彻虽掌兵权,却远在边关 —— 待二皇子登基,本监副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他回到监副府,刚进书房,就屏退左右,从书架后取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封二皇子的密信。信上写着 “暂避锋芒,待时机成熟,共图大事”,虞嵩看完,将信凑近烛火点燃,灰烬随风散入窗外的积雪中。“沈序,”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语,指节捏得发白,“你毁我亲信、坏我差事,这笔账,本监副记下了!待二皇子掌权,我不仅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要拆了你的观测点,烧了你的实证册,让你毕生心血化为泡影!”
而此刻的工坊里,气氛却有些沉闷。王二柱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块没打磨完的铜片,嘴里嘟囔:“这叫什么惩罚?罚三个月俸禄,暂停职权,跟没罚一样!那护卫队长是替罪羊,虞嵩才是真凶!陛下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赵伯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二柱,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文官集团抱团,二皇子又在背后撑腰,真要严惩虞嵩,怕是会引发朝局动荡。眼下这样,虽没治了虞嵩的重罪,却也暂停了他的职权,咱们至少能安心修订历法,完善观测点 —— 这也算是个小小的胜利。”
沈序站在观测点的模型旁,手中摩挲着一块日晷铜片,眼神却异常坚定:“赵伯说得对。虞嵩虽暂避风头,却也失了司天监的实权,咱们正好趁这段时间,把十个观测点的防御再加固,把观测数据再细化。只要新历法修订完成,实证摆在天下人面前,虞嵩的罪行就算暂时没清算,也再无翻身之力。”
苏微从算科赶来,手里拿着新整理的《地域农时差异表》,递给沈序:“你看,这是根据三个月的观测数据做的表,江南与北方的春耕时间差了足足半月,若按旧历法统一播种,损失只会更大。咱们得加快修订进度,争取春耕前把新历法的草案呈给陛下 —— 只要新历法惠及百姓,虞嵩再想挑拨,也无人信他。”
“俺们帮你!” 王二柱立刻站起身,把铜片往兜里一揣,“俺这就去各观测点,让大家把数据记录得再细些,连夜里的霜厚度都记下来!俺就不信,等新历法出来,陛下还会护着虞嵩那厮!”
周围的匠人也纷纷响应,有的说 “俺们加把劲,把仪器做得更耐用”,有的说 “俺去跟农户们说,让他们多留意物候变化,给数据做补充”,沉闷的气氛渐渐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干劲。
正月十二,护卫队长与四名地痞被斩首示众,刑场周围挤满了百姓。有个老农对着刽子手高喊:“斩得好!可真正的大奸臣还没伏法呢!” 百姓们纷纷附和,声音传到不远处的虞嵩府 —— 此刻虞嵩正坐在暖阁里,听着外面的喊声,手中的茶碗却端得稳如泰山。他对着亲信冷笑道:“一群无知百姓,斩个护卫队长就以为赢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本监副定会让沈序和这些百姓,为今日的呼喊付出代价。”
亲信连忙点头哈腰:“大人英明!小的已联络了十多位文官,他们都愿在陛下面前为大人美言,待三个月后,定能让大人官复原职!”
虞嵩满意地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的雪景 —— 雪地里,几只麻雀在啄食,他突然拿起弹弓,一弹打去,麻雀受惊飞走。“沈序,”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狠厉,“你就像这麻雀,暂时躲得过猎枪,却躲不过最后的网罗。待二皇子登基,便是你的死期!”
而工坊里,沈序正带着匠人,给观测点的日晷加装新的铜制防护罩。阳光透过防护罩,在雪地上投下清晰的刻度,王二柱蹲在一旁,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着新历法的草案,嘴里哼着新编的农谣:“虞嵩坏,暂收敛,观测点,稳如山;沈吏智,百姓帮,新历法,定安康!”
歌声里,满是对未来的笃定。沈序知道,虞嵩的暂时收敛,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可只要他们手握实证、心怀民心,只要观测点的日晷还在记录着真实的日影,只要新历法的修订还在稳步推进,正义就不会永远缺席。
太和殿内,李珩看着沈序呈递的《观测数据月度报告》,上面清晰标注着 “各地日出时差”“物候与农时对应表”,还有百姓们补充的农谚注解。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报告上批下 “准奏,加快历法修订”,心中却明白 —— 今日对虞嵩的 “暂容”,是为了稳住朝局,待新历法落地、民心更固,便是彻底清算虞嵩与二皇子势力之时。
正月的阳光渐渐暖了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溪流。观测点的日晷铜针,在阳光下投下越来越长的影子,像是在默默记录着这场 “暂歇的较量”,也预示着 —— 一场更大的正义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