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正月末,京郊的积雪渐融,工坊院角的老槐树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新芽。议事房里却比往日更热闹 —— 十几个青壮匠人围着长桌,手里捧着厚厚的记录册,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伴着窗外偶尔的鸟鸣,汇成春日里最踏实的声响。自虞嵩被暂停职权后,十个观测点的数据流如溪水般汇入工坊,沈序便牵头,要将这些 “鲜活的实证”,整理成一本能为修订历法奠基的《京郊观测录》。
“天文卷按‘日月星辰’分三类,” 沈序站在桌首,手里举着一本泛黄的记录册,“日出日落时间记在‘日部’,需标注各观测点的时辰差;月相变化记在‘月部’,重点标朔日、望日的盈亏;星象异动记在‘星部’,哪怕是颗流星,也得写清出现的时辰与方位 —— 这些都是修订历法的根基,半点不能错。”
王二柱坐在桌尾,手里攥着支粗毛笔,正抄录通州观测点的日出数据。他眼瞅着册页上 “正月廿五,通州日出辰时二刻,京城日出辰时一刻,差一刻” 的记录,手一抖,把 “辰时二刻” 写成了 “辰时三刻”。苏微刚绕到他身后,一眼就瞅见了,伸手敲了敲他的后脑勺:“王小子,你这是想让通州的太阳晚升一刻?再抄错,今晚的年糕就别想吃了!”
王二柱赶紧用湿布擦掉错字,吐了吐舌头:“苏吏轻点!俺这不是犯困嘛 —— 昨晚帮房山观测点修漏刻,折腾到半夜。俺保证,下次再错,俺自个儿罚抄十遍!”
周围的匠人都笑了,赵伯放下手里的气象册,笑着解围:“二柱也辛苦,只是这数据是给陛下看的,也是给天下农户看的,错一个字,可能就误了人家的农时。你想想,要是按你抄的时辰播种,农户的麦子怕是要遭霜打,那可是人家一年的指望。”
王二柱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笔尖也稳了不少:“赵伯说得对!俺一定仔细,绝不再错!”
议事房的另一侧,苏微正对着摊开的算筹,分析各地的气象数据。她面前摆着十个观测点的雨量记录,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廿九,每日的雨量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 —— 蓝色是小雨,黑色是中雨,红色是大雨。算筹在纸上摆成整齐的阵列,很快算出 “京郊正月平均雨量三寸,房山因靠山地,雨量多一寸,通州靠河,雨量少半寸” 的规律。
“沈吏,你看!” 苏微招手让沈序过来,指着算筹阵列,“按这个规律,咱们能算出不同地域的雨量偏差系数 —— 比如房山的雨量是京城的一点三倍,通州是零点九倍。修订历法时,若遇雨季,就能按这个系数调整灌溉建议,避免房山涝、通州旱的情况。”
沈序凑过去,看着算筹摆出的等式,点头道:“这个系数好!之前只知道地域有差,却没算准具体差多少。你把这个系数也加进《观测录》的气象卷,再画张‘京郊雨量分布简图’,让农户一看就懂,哪里多雨,哪里少雨,该早灌还是晚灌。”
苏微应声点头,转身去找画师 —— 她早就让人画了观测点的方位图,现在只需在图上标注雨量系数,简单明了。
农时卷的整理,则多了几分 “烟火气”。沈序特意请了张老汉、周阿公等老农来帮忙,他们虽不识字,却懂物候 —— 比如 “柳芽冒绿,该种瓜”“燕子归来,该插秧”,这些代代相传的农谚,正好能与观测数据对应。
张老汉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农时册,正对着册页上 “正月廿八,涿州梨树发芽” 的记录,跟沈序念叨:“沈吏,俺们涿州的梨树,比京城的早发芽三日。按老规矩,梨树发芽后十日种豆,要是按京城的时辰种,俺们的豆子就晚了,结的荚也少。你这册子里,可得把这三日差标注清楚。”
沈序赶紧让旁边的书生记下:“张老丈放心,农时卷里专门设了‘物候与地域差’一栏,您说的这三日差,俺们会写进去,还会注上‘涿州种豆宜早京城三日’的建议。”
周阿公也补充道:“还有霜!昌平的霜比京城厚,去年俺们村有户人家,按京城的‘无霜期’播种,结果麦子刚出苗就遭了霜,全冻坏了。你们可得把各地的霜期也记清楚。”
“记着呢!” 沈序指着农时册的 “霜期” 页,“您看,昌平的无霜期比京城短五日,俺们都标好了。修订历法时,会建议昌平的农户晚播五日,避开霜期。”
老农们听了,都放下心来,有的帮着核对物候记录,有的给书生们解释农谚,议事房里的气氛,既有整理数据的严谨,又有邻里聊天的暖意。
不知不觉,十日光景过去,《京郊观测录》终于编成。全书分三卷,装在三个紫檀木盒里 —— 天文卷厚三寸,记满了日出日落、月相星象的观测数据,还附了张 “十地日影差异图”;气象卷厚两寸半,除了雨量、风力记录,还有苏微算的偏差系数与分布简图;农时卷最厚,有四寸,不仅有物候与地域差,还收录了二十多条老农提供的农谚,每条农谚都对应着观测数据,标注 “何时适用、何地适用”。
更让沈序惊喜的是,苏微还额外绘制了一份 “节气修正表”。表上按二十四节气,标注了每个节气在十个观测点的 “实际到来时辰” 与 “现行历法时辰” 的偏差 —— 比如立春,京城实际是寅时三刻,历法标寅时二刻,差一刻;房山实际是寅时四刻,差两刻;昌平实际是卯时初刻,差三刻。表尾还附了 “修正建议”,写明 “各地可按此偏差,调整播种、收割时辰”。
“这表太实用了!” 沈序拿着修正表,忍不住赞叹,“农户们就算看不懂厚册,只要有这张表,就能知道自家的节气比京城差多少,再也不会误了农时。”
苏微笑着点头:“我还让画师把表画成了挂图,贴在每个观测点的棚子上,农户路过就能看见。有个老农还说,这表比他家的老黄历管用多了 —— 老黄历只写京城的时辰,这表写的是自家门口的时辰。”
正月三十,沈序与苏微带着《京郊观测录》和 “节气修正表”,前往皇宫呈给李珩。太和殿内,李珩接过紫檀木盒,先翻开农时卷,看到 “涿州种豆宜早京城三日” 的标注,又翻到修正表,见上面清晰的偏差与建议,忍不住点头:“沈卿,苏卿,你们这册录与表,不是死的数据,是活的利民工具啊!之前朕还担心修订历法难,现在有了这些实证,何难之有?”
他又翻到天文卷的 “日影差异图”,指着图上的刻度:“朕小时候读《周髀算经》,只知‘日影有差’,却不知差多少。今日见你们的图,才知京城与昌平的日影,竟差了三寸 —— 这就是实证的好处,能把‘模糊的道理’,变成‘清晰的法子’。”
沈序躬身道:“陛下过誉。这些数据,不是臣与苏卿一人之功,是十个观测点的小吏、农户,日夜记录的结果;这修正表,也是苏卿用算学方法,从数据中找的规律。臣只是做了汇总整理的工作。”
“汇总整理也是大功!” 李珩合上木盒,对身边的内侍道,“把这《京郊观测录》抄十份,一份存国库,一份送司天监,剩下的分送户部、刑部、兵部,让百官都看看,什么是‘实证’,什么是‘利民’!那‘节气修正表’,也抄百份,发往京郊各州县,让农户们都能用得上!”
“臣谢陛下!” 沈序与苏微齐声叩谢,心中满是振奋 ——《京郊观测录》获认可,不仅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更是对 “实证精神” 的认可。日后修订历法,有这册录为基,定能精准利民。
退朝后,消息很快传回工坊。王二柱听说陛下夸赞了《观测录》,兴奋得扛起刚做好的日晷模型,在院子里跑了三圈:“俺就说嘛!咱们的辛苦没白费!陛下都夸了,以后谁还敢说咱们的观测数据没用?”
赵伯也笑着说:“这下好了,修正表发下去,农户们再也不用按错时辰播种了。今年的麦收,定能比去年多收两成!”
工坊外,张老汉带着几个老农,正等着消息。听说修正表要发往各州县,老人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沈吏,苏吏,” 张老汉握着沈序的手,“俺们代表京郊的农户,谢你们了!有了这表,俺们的庄稼就有指望了!”
沈序看着眼前的笑脸,又望向远处的观测点 —— 春风拂过,日晷的铜针在阳光下投下新的影子,观测棚上的修正表挂图,在风中轻轻晃动。他知道,《京郊观测录》与修正表,只是实证之路的一个里程碑。接下来,他们还要将观测点推广到全国,将实证数据积累得更厚,让新历法早日惠及天下。
而此刻的虞嵩府里,当亲信禀报 “陛下夸赞沈序的观测册与修正表,还下令抄发各州县” 时,虞嵩正坐在暖阁里,手里的茶碗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他看着窗外刚发芽的柳枝,眼中满是狠厉:“沈序,你以为靠几本破册、一张破表,就能站稳脚跟?等着吧,二皇子那边已有动静,用不了多久,这一切都将是本监副的!”
可他不知道,此刻京郊的农户们,已拿着刚领到的修正表,开始盘算今年的播种 —— 有的按表上的偏差,把稻种提前了两日泡;有的把麦种延后了三日晒;还有的按表上的雨量建议,在田边挖好了排水沟。这些看似微小的改变,却藏着实证带来的希望,也藏着百姓对好日子的期盼。
春风渐暖,工坊里的匠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 他们要按《观测录》的数据,改良新的日晷,让它能更精准地记录日影;还要做更多的修正表挂图,送往更远的州县。沈序站在工坊中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豁然开朗:实证之路或许漫长,或许有阻碍,但只要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每一份数据都为百姓所用,终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第五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