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秋分祭天,南郊天坛的晨光已漫过汉白玉祭台,却驱不散台上台下的凝重。虞嵩手持蜡封的假星象报告,站在祭台西侧,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几分故作的肃穆,让每个角落的百官都听得真切:“秋分寅时,司天监浑天仪观测得实 —— 荧惑(心宿二)犯东宫(紫微星),紫微星亮度骤暗,伴客星隐现!此乃天地示警,东宫有失德之兆,需彻查以安社稷!”
话音刚落,二皇子李宥立刻出列,快步走到祭台前,“扑通” 跪倒在地,袍角扫过祭台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仰头望着御座上的李珩,声音带着刻意的急切:“父皇!荧惑犯东宫,乃千古不祥之兆!太子身为东宫之主,难辞其咎,恐难当储君大任!儿臣恳请父皇,废黜太子,另择贤能,以应天命,以安百官之心!”
此言一出,天坛顿时炸开了锅。文官队列中,几个早被二皇子收买的御史立刻附和:“二皇子所言极是!天命不可违,太子当自请废黜,以谢天下!”“司天监乃国之正统,星象记录岂会有假?陛下当速作决断!”
太子李瑾站在祭台东侧,明黄太子袍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他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对着李珩躬身道:“父皇,儿臣自束发以来,谨守礼法,勤修政事,从未有失德之举!荧惑犯东宫之说,恐有不实,还请父皇明察!”
“明察?” 虞嵩立刻接话,手里的假报告扬了扬,“太子殿下,司天监浑天仪乃先祖传下的国之重器,观测精度无人能及!沈序那民间观测点,用的不过是些粗制滥造的管子、木盘,岂能与浑天仪相比?他们的记录,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戏言,陛下若信了,才是违逆天命!”
百官的议论声更杂了,有的摇头叹息,有的交头接耳,还有的偷偷看向李珩,等着他拿主意。李珩坐在御座上,眉头紧锁,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 他既不信太子会失德,却又忌惮 “天命” 之说,更怕文官集团借机生事,一时间竟难下决断。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声响亮的呼喊:“陛下!臣沈序,携实证求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序骑着快马,从天坛外的大道疾驰而来。他身着青吏袍,袍角被风吹得翻飞,腰间挂着改良的窥管,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厚厚的记录册,册页边角因急促的赶路微微卷起。马还未停稳,他便翻身跳下,快步往祭台跑来,鞋履踏过晨露未干的草地,溅起点点水珠。
“沈序!你竟敢擅闯祭天仪式,扰乱天命!” 虞嵩见沈序赶来,心中一慌,却立刻厉声喝止,“来人!将这冲撞礼法之徒拿下!”
“谁敢!” 沈序停下脚步,高举手中的记录册,声音清亮,足以盖过百官的议论,“臣手持星象实证,乃为戳穿伪证,护太子清白,安朝局稳定 —— 何为扰乱礼法?何为冲撞仪式?虞监副若心虚,大可不必如此急着拦我!”
李珩抬手制止了上前的亲兵,目光落在沈序身上:“沈卿,你说有实证,可有凭据?”
“臣有三证!” 沈序快步走到祭台前,将记录册递向内侍,“第一证,东郊观测点寅时一刻至寅时三刻的星象记录!册中详细记载:紫微星亮度‘明’,角度北纬三十五度七分,无任何暗淡迹象;心宿二位于紫微星东三度,轨迹平稳,无‘犯东宫’之象;全天无客星出现 —— 此乃臣与苏微、王二柱及五名农户共同记录,每人各执一份,可对质核验!”
内侍将记录册呈给李珩,李珩翻开,只见册页上不仅有清晰的字迹,还有五处不同的签名与手印,旁边还画着简易的星象图,标注着角度与亮度,一目了然。
“一派胡言!” 虞嵩急忙辩解,“民间观测点的仪器简陋,记录岂能作数?说不定是你为讨好太子,故意伪造的!”
“臣的第二证,便是这窥管!” 沈序解下腰间的窥管,高举过头顶,铜管在晨光里泛着金属的冷光,“此乃臣按《考工秘录》‘窥管之法’改良,可放大星象五倍,精度不亚于司天监的简易浑天仪!陛下可派人取来司天监的浑天仪,当场核验 —— 若臣的窥管观测结果与记录不符,臣甘愿领罪!”
王二柱也跟着挤到前排,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备用的琉璃片和星象灯箱:“陛下!俺能作证!这窥管是俺亲手打磨的琉璃片,沈吏亲手组装的!昨夜俺们还测试过,看紫微星看得清清楚楚,比司天监的浑天仪还清楚!俺这灯箱里的白珠,就是按紫微星的亮度做的,陛下一看便知,紫微星根本没暗淡!”
说着,王二柱打开星象灯箱,里面的白珠通电后(简易的烛火照明),亮度刺眼,与天空中尚未完全隐去的紫微星遥相呼应,百官中不少人都忍不住抬头望天,又看向灯箱,纷纷点头。
“第三证,便是十地同步观测记录!” 沈序接着说,“臣已让人将西郊、南郊、北郊等九个观测点的记录送来,此刻应已在途中!这十个观测点,分布在京郊东南西北四向,地形各异,却得出一致结果:今日星象正常,无荧惑犯东宫之事!若臣伪造记录,岂能让十个观测点的吏员、农户同时说谎?虞监副,你能让司天监的所有人都为你伪造记录,难道还能让京郊数百百姓都为你说谎?”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彻的亲兵带着九名信使赶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份记录册:“陛下!西郊、南郊等九处观测点的星象记录,均已送到!”
内侍将九份记录册一一呈给李珩,李珩快速翻阅,只见每份记录的内容都与沈序的东郊记录一致,角度、亮度、时辰分毫不差,签名与手印也各不相同,显然是多人分别记录。
“这…… 这不可能!” 虞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手里的假报告掉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浑天仪明明显示荧惑犯东宫,你们的记录…… 你们的记录定是串通好的!”
“是不是串通,查一查司天监的浑天仪便知!” 萧彻出列,走到沈序身边,声音带着几分冷厉,“陛下,臣已派人去司天监查验,方才接到回报:浑天仪的校准螺丝被人拧松两度,刻度盘被动过手脚,导致观测数据偏差 —— 此乃虞嵩的亲信所为,臣已将那两人拿下,此刻正在天坛外等候发落!”
“还有!” 张老汉带着几个老农,扛着锄头,也挤到祭台前,“陛下!俺们是东郊观测点的农户,寅时一刻,俺们亲眼看着沈吏用窥管观测,俺们还轮流试来着!紫微星亮得很,心宿二在东边,差着老远,就像俺家菜地的两棵白菜,各长各的,哪能凑到一块儿?虞嵩说‘荧惑犯东宫’,俺看他是眼睛花了,或者是心黑了,故意瞎编!”
老农的话直白朴素,却引得百官一阵哄笑,之前附和二皇子的御史们,此刻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二皇子李宥见势不妙,悄悄往后退,想躲到文官队列里,却被李珩的目光死死盯住:“宥儿,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宥 “扑通” 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父皇…… 儿臣…… 儿臣也是被虞嵩蒙蔽…… 并非故意……”
“蒙蔽?” 李珩将手中的记录册重重摔在祭台上,册页散开,露出里面的星象图,“你若无心废黜太子,怎会在虞嵩宣读报告后,第一时间跳出来要求废太子?你若未参与密谋,怎会对假星象如此笃定?朕看你不是被蒙蔽,是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李珩的怒火越来越盛,目光转向虞嵩:“虞嵩!你篡改星象记录,诬陷太子,勾结皇子,谋乱朝纲 ——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何颜面留在司天监?还有何颜面面对天地祖宗?”
虞嵩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只是喃喃道:“臣…… 臣罪该万死……”
“来人!” 李珩厉声下令,“将虞嵩打入天牢,彻查其所有罪行,凡参与密谋者,一律严惩不贷!二皇子李宥,野心勃勃,勾结奸臣,即日起废除皇子身份,贬为庶人,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亲兵们立刻上前,将虞嵩和李宥拖了下去。虞嵩的哀嚎声和李宥的求饶声,渐渐消失在天坛外的大道尽头,百官看着这一幕,再也无人敢有异议。
李珩走下御座,走到沈序面前,亲手扶起他,目光中满是赞许:“沈卿,你以实证戳穿伪证,护太子清白,安社稷稳定,功莫大焉!朕之前准你推广观测点、主理司天监,今日看来,果然没有选错人!”
“臣不敢居功!” 沈序躬身道,“此乃臣分内之事,更是仰仗陛下信任、苏微协助、百姓支持 —— 若无十地观测点的吏员与农户同心协力,若无萧将军查验浑天仪、拦截伪证,臣亦难成此事。”
李珩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百官:“诸位卿家请看!今日之事,足以证明:所谓‘天命’,并非奸佞口中的谎言;所谓‘实证’,才是安邦定国的根基!日后,司天监当以沈卿的观测点为基,修订新历法,推广实证精神;百官当以今日为戒,勿信伪证,勿存私心,方能不负朕望,不负天下百姓!”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百官齐齐跪倒在地,声音洪亮,震得天坛的编钟都微微颤动。
晨光此刻已洒满整个天坛,祭台上的三牲祭品泛着新鲜的光泽,青铜礼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沈序站在祭台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豁然开朗 —— 实证不仅能戳穿阴谋,还能改变人心,更能为天下百姓铺就一条清明之路。
王二柱凑到沈序身边,悄悄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片:“沈吏,俺这备用的‘眼’还没派上用场呢,虞嵩就垮了!以后再有谁想瞎编星象,俺们就用窥管和记录册,让他们没处躲!”
沈序笑着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观测点方向 —— 那里,苏微正带着匠人们整理星象记录,农户们忙着打扫观测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知道,今日的胜利只是开始,未来,他要将观测点推广到全国,让实证精神传遍每一寸土地,让天下百姓都能靠真实的数据耕种、生活,再也不会被奸佞的谎言所欺。
秋分的风,带着丰收的气息,吹过天坛的每一个角落。这风里,不仅有谷物的清香,更有实证的力量,有民心的温度 —— 它们将伴着沈序,伴着新的历法,伴着遍布天下的观测点,走向一个更加清明、更加安宁的未来。
(第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