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癸未,仲冬朔日。京城的寒雾还未散尽,御书房外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檐下铜铃乱响。八百里加急的驿卒翻身滚下马来,血污的披风上还沾着江南的湿气,手中密报高举过顶,声嘶力竭地喊道:“江南急报——宁王朱宸濠反了!”
此时早朝刚散,李珩正与沈恪商议北境防务,闻言猛地拍案而起,御案上的茶盏震得嗡嗡作响。密报展开,字迹潦草却字字刺目:宁王以“沈序乱政、苛待藩王”为名,于上月初三生辰宴后起兵,袭取南康、九江二城,杀知府、夺府库,如今兵锋直指安庆,扬言要“入南京清君侧”。
“反了!真是反了!”李珩气得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攥着密报,“朕念他是宗室,屡次宽宥,他竟如此狼子野心!”
沈恪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密报中“沈序乱政”四字上,沉声道:“陛下,宁王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他私藏兵器、瞒报粮草,被沈序查出后怀恨在心,如今起兵不过是狗急跳墙。臣请旨,即刻率军南下平叛!”
话音刚落,太监总管又匆匆入内:“陛下,御史台诸位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启奏,关乎江南安危。”
李珩揉了揉眉心:“宣。”
进来的是以新任御史中丞张敬之为首的十余名文官,个个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张敬之刚遭贬谪不久,借着文官集团的势力复起,一进殿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宁王叛乱,皆因沈序推行实证算学,苛扰藩王、搅动地方所致!如今宁王已占两城,若再放任沈序行事,恐其他藩王群起效仿,天下大乱啊!”
“你胡说!”沈恪怒喝,“沈序查藩王贪腐,是奉旨行事;推行新历,是利民之举,何来‘苛扰’之说?宁王叛乱,是他早有反心,与沈序何干?”
“沈将军是沈序兄长,自然为他辩解。”张敬之抬起头,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臣已收到江南密报,沈序在江南清查藩王粮草时,手段酷烈,竟拆毁宁王祠堂祭祖的牌位——此等行为,如何不让藩王寒心?如今宁王起兵,只求陛下罢免沈序,归还藩王产业,他便立刻罢兵息战,保全宗室颜面。”
这话一出,跟着进来的文官纷纷附和:“陛下三思!江南乃赋税重地,若战火蔓延,国库将亏空大半!”“沈序虽有微功,却刚愎自用,得罪藩王无数,此等祸根,不可不除!”“罢免沈序,安抚宁王,方是上策啊!”
李珩沉默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他深知张敬之与宁王早有勾结,所谓“拆毁牌位”定是谣言,但江南战事吃紧也是实情——安庆是南京门户,一旦失守,宁王便可顺江而下,危及半壁江山。
“陛下,张中丞所言,纯属颠倒黑白!”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朗喝,李御史带着算学署的周小福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叠账册,“这是算学署刚收到的江南密报,上面有宁王私造兵器、囤积粮草的实证,还有他派人与张敬之亲信密会的记录——所谓‘沈序拆毁牌位’,是宁王故意损毁祠堂,嫁祸沈大人!”
周小福上前一步,将账册呈给李珩,声音清亮:“陛下请看,这是宁王近三年的产业明细,用实证算学核对后发现,他私自将朝廷拨给的赈灾粮变卖,换购铁器打造兵器;这页是观测点记录的宁王军营烟柱数据,推算出他私练兵马逾三万,远超朝廷规定的五千之数。至于祠堂之事,江南观测点的学子亲眼所见,是宁王的人半夜放火烧了祠堂偏院,却对外谎称是沈大人所为。”
张敬之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军国大事?这些所谓‘数据’,不过是沈序捏造的伪证!”
“是不是伪证,一查便知。”周小福毫不畏惧,“这些数据都有观测点的学子、地方的里正共同签字画押,还有锦衣卫苏大人派人核实的印记。张中丞若不信,可派人去江南对质——只是不知,您敢不敢让陛下查一查,您府中上月收到的江南漕运银子,是不是宁王所赠?”
这话戳中了张敬之的要害,他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李珩翻看账册,越看脸色越沉,当看到宁王与张敬之的密信时,终于怒不可遏:“好一个‘罢免沈序,息战罢兵’!朕看你们是蛇鼠一窝,妄图颠覆朝政!来人,将张敬之打入天牢,彻查他与宁王的勾结!”
禁军上前将张敬之拖了出去,其余附和的文官吓得连连磕头认罪。李珩喘了口气,看向沈恪与周小福:“沈卿,朕命你为平叛大将军,统筹北境防务的同时,调兵支援江南;周小福,算学署即刻启用所有观测点,实时传递江南水文、地形数据,为前线提供支持。”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此时的江南,已是战火纷飞。宁王大军围困安庆,日夜攻城,守将萧彻率领禁军拼死抵抗,城墙上的血迹冻成了紫黑色。沈序与苏微抵达安庆城外的临时军营时,正遇上宁王的攻城部队发起冲锋,箭矢如雨点般落在城墙上,喊杀声震耳欲聋。
“沈大人!苏大人!”萧彻在城楼上看到他们,激动得挥剑高呼,“你们可来了!宁王的攻城锤快把城门砸破了!”
沈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中军大帐,桌上摊着安庆地形图,上面用算筹标注着宁王的兵力部署。“萧将军,宁王的粮草囤积在何处?”
“就在九江城外的粮仓,由他的亲信李修看守。”萧彻指着地图上的红点,“但粮仓外有两万精兵驻守,硬攻不易。”
苏微从怀中取出周小福发来的密报:“算学署的学子算出,九江粮仓的粮草只够宁王大军支撑十日。他们还观测到,长江九江段近日水位下降,宁王的运粮船无法靠近,只能靠陆路运输。”
“这就好办了。”沈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拿起红色算筹在地图上一划,“萧将军,你继续坚守安庆,吸引宁王的主力;苏大人,你带着锦衣卫和部分禁军,乔装成粮商,袭击他们的陆路粮队;我带着算学馆的学子和观测仪,去九江城外的山上,用观测数据推演粮仓的布防漏洞,找准时机点火烧粮。”
“俺也去烧粮!”王二柱扛着朴刀跑进来,脸上还沾着灰尘,“上次在山东烧赵王的粮仓,俺有经验!”
沈序无奈地笑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学子和观测仪,别又像上次那样,把观测仪当成盾牌用。”王二柱挠着头笑了,上次山东之行,他为了保护风候仪,用观测仪的木架挡住了敌人的刀,差点把沈序心疼坏了。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行动。苏微挑选了五十名精干的锦衣卫,换上粗布衣衫,赶着装满干草的马车,朝着宁王的粮道而去。沈序则带着王二柱和十名学子,背着观测仪,趁着夜色潜入九江城外的庐山。
庐山的山巅上,寒风刺骨。学子们快速架设好观测仪,调整刻度盘观测粮仓的布防。“先生,粮仓四周有三层岗哨,每隔两炷香巡逻一次,东南角的岗哨最薄弱,只有三个人。”一个学子报出观测数据。
沈序用算筹在地上推演:“今夜三更有西北风,风力三级,正好适合放火。我们从东南角潜入,用硫磺弹点燃粮仓,西北风会把火势吹向粮仓内部,宁王的人来不及救火。”他转头对王二柱道,“你带着两个人,在东南角制造混乱,吸引岗哨的注意力。记住,只许用石头,不许动朴刀,别暴露目标。”
“放心吧先生,俺办事你放心!”王二柱拍着胸脯保证,却在转身时不小心踢翻了观测仪的支架,惹得学子们一阵惊呼。沈序扶着额头,无奈地说:“小心点,这观测仪比你的命还值钱。”
三更时分,西北风准时刮起。王二柱带着人在东南角扔石头,大喊“失火了”,岗哨果然被吸引过去。沈序带着学子们趁机潜入粮仓,将硫磺弹放在干草堆下,点燃引线后迅速撤离。片刻后,火光冲天,浓烟借着风力席卷整个粮仓,宁王的士兵们乱作一团,哭喊声、救火声混杂在一起。
“成功了!”王二柱在山上看到火光,激动得跳了起来,差点滚下山崖,被身边的学子一把拉住。沈序望着火光,脸上露出了笑容:“粮仓一失,宁王的大军必乱,咱们立刻回安庆,配合萧将军反击。”
与此同时,苏微也在粮道上得手。她带着锦衣卫假装粮商,将宁王的运粮队引入埋伏圈,一声令下,干草车上的火箭齐发,运粮队的马匹受惊狂奔,粮草被烧得一干二净。李修得知消息后,气得吐血,连忙派人向宁王禀报。
宁王在安庆城下正得意洋洋,以为破城在即,突然接到粮仓被烧、粮队被袭的消息,顿时如遭雷击。“怎么可能?我的粮仓有两万精兵驻守,怎么会被烧?”他一把揪过报信的士兵,厉声质问。
“将军,是、是沈序带着人从山上下来的,他们用一种能看很远的仪器,找准了岗哨的漏洞……”士兵吓得浑身发抖。
宁王气得暴跳如雷,他深知粮草已尽,再攻安庆也是徒劳,只得下令撤军。萧彻在城楼上看到宁王大军撤退,立刻下令开城追击,沈序和苏微也带着人从侧翼包抄,三路大军夹击之下,宁王的军队溃不成军,死伤惨重。
“抓住宁王!别让他跑了!”王二柱扛着朴刀,追在最前面,他看到宁王的黄罗伞,眼睛都亮了,脚下跑得更快,连锦衣卫的骑兵都被他甩在了后面。
宁王骑着快马,拼命逃窜,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眼看王二柱就要追上,他突然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王二柱掷去。王二柱反应极快,用朴刀一档,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趁着这个间隙,宁王策马又跑了一段。
就在这时,路边的草丛中突然冲出一队人,为首的正是算学馆的学子赵小树。他们奉沈序之命,在此设伏,看到宁王过来,立刻抛出绊马索。宁王的马被绊倒,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王二柱趁机冲上前,一脚将宁王踩在地上,朴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宁王小儿,看你往哪儿跑!俺王二柱的朴刀,早就等着砍你这反贼的脑袋了!”
宁王被擒的消息传到安庆,全城欢腾。沈序走进关押宁王的营帐,看着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藩王,如今像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角落,冷冷地说:“朱宸濠,你以‘沈序乱政’为名起兵,如今可知,什么是真正的‘乱政’?”
宁王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沈序,你别得意!文官集团不会放过你的,他们早晚会让陛下罢免你!”
“你说的是张敬之那些人?”沈序冷笑一声,“他们已经被陛下打入天牢,你的密信和赃款,就是最好的证据。你以为的靠山,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今你兵败被擒,他们只会落井下石。”
宁王听后,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安庆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李珩龙颜大悦,下旨嘉奖沈序、苏微、萧彻等人,还特意赏赐算学署的学子们“实证功臣”的牌匾。算学署内,周小福带着学子们挂上牌匾,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周师兄,沈先生真的擒住宁王了?”一个新学子好奇地问。
“那是自然!”周小福骄傲地说,“先生用观测仪算出宁王的粮草位置,苏大人和萧将军配合,一把火就烧了他的粮仓,王大哥更是一朴刀就把宁王踩在了脚下——这都是实证算学的功劳!”
就在这时,沈恪带着圣旨来到算学署,脸上满是笑容:“陛下有旨,召沈序、苏微等人即刻回京,论功行赏。另外,陛下还下旨,将实证算学正式纳入科举考试,以后学子们学好算学,也能入朝为官了!”
学子们听后,欢呼雀跃,算学署内的算筹敲击声和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江南的返程路上,沈序、苏微和王二柱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雪景。王二柱摸着腰间的锦衣卫腰牌,得意地说:“先生,苏大人,俺现在也是锦衣卫的人了,以后可以跟着你们查案平叛,再也不是只会杀猪的莽夫了!”
苏微笑着说:“你本来就不是莽夫,你是算学署的功臣。若不是你保护学子和观测仪,咱们也不能顺利烧了宁王的粮仓。”
沈序看着身边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从算学馆创立之初的艰难,到如今实证算学被朝廷认可,平定藩王叛乱,这一路走来,离不开陛下的信任,离不开学子们的努力,更离不开身边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
“前面就是长江渡口了。”沈序掀开马车窗帘,望着远处的江面,“过了江,就到京城了。回去之后,咱们还要继续推行实证算学,让更多的百姓受益。”
苏微和王二柱齐声应道:“好!”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远处的天空中,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照亮了漫天风雪,也照亮了大靖的未来。沈序知道,平定宁王叛乱只是一个开始,实证算学的道路还很长,但他有信心,只要坚持“实证利民”的初心,就一定能让算学之光照亮每一个角落,让大靖的百姓安居乐业,江山永固。
京城的城门越来越近,沈序看到周小福带着算学署的学子们站在城门口迎接,他们举着“实证利民”的旗帜,在风雪中格外醒目。沈序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他知道,等待他的,不仅是陛下的嘉奖,更是实证算学的辉煌未来。
(第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