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夜,比淮河的水还要沉。书房里烛火摇曳,映得柳承业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手里的佛珠被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 —— 他刚从柳福口中得知,王家庄百姓不仅私造水车,还敢拦着家丁不让砸,更有十几个村落偷偷传抄图纸,连偏远的赵家村都有人连夜赶往山间工坊求教。
“反了!真是反了!” 柳承业猛地将佛珠摔在案上,紫檀珠子滚了一地,“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几架破水车,竟让这些泥腿子敢违抗我柳家?”
柳福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白天去王家庄碰壁,本想在主子面前卖个惨,却没料到柳承业会怒到这般地步。
“虞嵩当年是怎么败的?” 柳承业来回踱步,声音阴鸷得像淬了毒,“就是被沈序那小子用刻漏数据揪了把柄!如今这水车图纸,就是新的‘数据’,那些匠人就是他的羽翼!不把这些东西毁了,迟早要轮到我柳家身败名裂!”
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柳福:“你带五十名家丁,今夜就去山间工坊!把那些水车、图纸、工具全砸了、烧了!一个零件都不准留,一个匠人都不准放过!我要让沈序知道,在淮河地界,敢跟我柳家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柳福心里咯噔一下 —— 深夜突袭,毁人器械,这不就是当年虞嵩对付沈序的伎俩?可虞嵩最后也没讨到好,反而被沈序抓住把柄扳倒了。但他不敢反驳,只能躬身应道:“属下遵命!这就去召集人手,定不辜负家主所托!”
柳承业冷哼一声:“记住,手脚干净点,别留下把柄。要是让外人知道是我柳家干的,就提头来见!”
柳福领命而去,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召集了五十名家丁,个个手持枣木棍、火把,趁着夜色,偷偷往山间工坊摸去。夜色如墨,山路崎岖,家丁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火把的光在山间晃动,像一群鬼火。
而此时的山间工坊,却并非柳福想象中那般毫无防备。
沈序正和老鲁班、铁夯等人围着油灯,查看新绘制的水车图纸。小漏突然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急色:“沈先生,柳家的人动了!山下的货郎刚送来消息,说柳福带了几十名家丁,拿着家伙,正往山上赶来,看样子是要突袭工坊!”
“来了?” 沈序放下图纸,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笑了笑,“我就知道柳承业忍不住。当年虞嵩毁刻漏部件,如今他学人家毁水车,倒是学得挺快,可惜没学到精髓。”
老鲁班捋着胡须,眼神锐利:“沈小子,早有防备了吧?这工坊里的东西,怕是早就换了吧?”
“前辈英明。” 沈序点头,“昨日见柳家的人在山下徘徊,就知道他们要动手。我已经让木巧带着匠盟的弟子,把做好的三架水车、核心图纸,还有《考工秘录》的抄本,都转移到后山的洞穴里了 —— 就是当年匠盟藏材料的地方,隐蔽得很,柳家的人找不到。”
铁夯拍着胸脯,笑道:“俺还在后山的路上设了绊索,柳家的人要是敢往洞穴那边闯,保管让他们摔个狗吃屎!”
苏微补充道:“我让小漏把刻漏铜壶也带走了,还在工坊里留了些没用的旧木料、废铁,还有几张假图纸,上面画的都是些错误的齿轮尺寸,就算被柳家的人拿去,也造不出水车。”
众人说着,立刻行动起来。将工坊里的工具收拾干净,把假图纸扔在桌上,旧木料堆在墙角,故意摆出一副慌乱逃窜的样子。铁夯还在门口的地上撒了些机油,笑道:“让柳家的人进来就摔跤,也让他们尝尝被捉弄的滋味!”
一切准备就绪,沈序带着众人躲到工坊后面的密林中,透过缝隙,盯着工坊的方向。夜色渐深,山间静得只剩下虫鸣,火把的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吆喝声也越来越清晰。
“都给我轻点!” 柳福压低声音呵斥,“沈序那伙人说不定还在工坊里,别打草惊蛇!等会儿冲进去,先火把伺候,再砸东西,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家丁们应和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工坊。走到门口,一个家丁不小心踩在机油上,“扑通” 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火把也掉在了地上,差点烧到自己的衣服。
“蠢货!” 柳福低声骂了一句,让人扶起那个家丁,然后一脚踹开工坊的木门。
“冲进去!给我砸!” 柳福高喊一声,率先冲了进去,家丁们紧随其后,火把照亮了整个工坊。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工坊 —— 没有水车,没有匠人,只有堆在墙角的旧木料、废铁,还有桌上散落的几张图纸。
“人呢?” 柳福愣了一下,随即怒吼,“给我搜!仔细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把图纸、水车零件都找出来!”
家丁们立刻分散开来,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有的砸桌子,有的拆木架,有的在地上挖坑,火把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
“管家,找到几张图纸!” 一个家丁拿着桌上的假图纸,兴奋地跑过来。
柳福接过图纸,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上面画着齿轮、叶片的图样,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好!把图纸收好!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有没有水车?”
“没有水车!” 另一个家丁跑过来禀报,“只有一堆旧木料和废铁,看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柳福不信,亲自在工坊里转了一圈。他拿起一根旧木料,上面布满了虫蛀的痕迹,一掰就断;又拿起一块废铁,锈迹斑斑,根本不能用。桌上的图纸,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 这齿轮的齿距忽宽忽窄,叶片的弧度也很奇怪,根本不像是能转动的样子。
“不对劲!” 柳福心里咯噔一下,“这图纸是假的!这些木料和铁也是没用的!沈序那伙人,早就跑了!”
“跑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柳福气得浑身发抖,“给我砸!把这工坊砸个稀巴烂!让沈序知道,就算他跑了,我柳家也能让他无家可归!”
家丁们立刻举起枣木棍、火把,对着工坊里的东西一顿乱砸。桌椅被砸得粉碎,木架被推倒,旧木料被点燃,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山间。工坊里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呛得家丁们直咳嗽。
躲在密林中的沈序等人,看着工坊被烧毁,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铁夯忍不住笑道:“柳福这蠢货,砸了半天,砸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怕是要气死柳承业了!”
木巧也笑道:“俺看他们拿着假图纸,还当个宝贝似的,真是可笑。就算他们按假图纸造水车,也只能造出一堆废物,转都转不起来。”
苏微看着火光,眉头微蹙:“柳承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次没成功,下次肯定会想出更狠毒的办法。咱们得尽快把水车推广出去,让更多的百姓用上,到时候就算柳承业想毁,也毁不完了。”
沈序点头:“苏兄说得对。等天亮了,咱们就把洞穴里的水车运出来,送到周边村落的百姓手里。柳承业越是阻挠,咱们越要加快进度。民心已经在咱们这边了,只要百姓们都用上了水车,柳家的垄断就彻底完了。”
老鲁班捋着胡须,笑道:“沈小子,你这一手‘金蝉脱壳’,比当年你祖父对付贪官的手段还高明。柳承业想学虞嵩,却只学到了皮毛,终究是成不了大事。”
工坊里的火越烧越旺,柳福看着被烧毁的工坊,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他知道,这次突袭,他们不仅没找到水车和真图纸,还打草惊蛇,让沈序有了防备,以后再想对付他,就更难了。
“撤!” 柳福咬了咬牙,下令道。家丁们不敢停留,跟着柳福,狼狈地往山下走去。走到后山的路上,几个家丁不小心踩中了铁夯设下的绊索,“扑通扑通” 摔了一串,有的还崴了脚,疼得嗷嗷直叫。
柳福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扶着受伤的家丁,匆匆离去。
等柳家的人走远了,沈序等人才从密林中走出来。看着被烧毁的工坊,木巧有些心疼:“这工坊是咱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就这么被柳家的人烧了,真是可惜。”
“不可惜。” 沈序道,“工坊没了,咱们可以再建。只要水车和图纸还在,只要匠人和百姓还支持咱们,就算没有这个工坊,咱们也能继续造水车,继续推广技术。柳承业想毁了咱们的根基,却不知道,咱们的根基,从来不是这一座工坊,而是百姓的期盼和匠人的手艺。”
老鲁班点头附和:“沈小子说得对。匠人在哪里,工坊就在哪里;百姓需要什么,咱们就造什么。柳家烧了一座工坊,咱们可以在十个村落建十个工坊,让他毁都毁不过来。”
众人说着,立刻前往后山的洞穴。洞穴隐蔽在瀑布后面,外面长满了藤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走进洞穴,里面干燥通风,三架改良水车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核心图纸和《考工秘录》的抄本被妥善地藏在石壁的暗格里。
“还好没被柳家的人发现。” 小漏松了口气,抱着刻漏铜壶,“这洞穴真是个好地方,就算柳家的人满山找,也找不到这里。”
“这还要多谢老鲁班前辈。” 沈序道,“若不是前辈知道这个隐秘的洞穴,咱们的水车和图纸,怕是真的要被柳家的人毁了。”
老鲁班笑道:“这不算什么。当年匠盟为了躲避贪官的追查,在山里挖了不少这样的洞穴。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水车从洞穴里运出来,准备送到周边村落的百姓手里。天刚蒙蒙亮,就有百姓闻讯赶来,看到水车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沈先生,俺们听说柳家的人昨晚烧了工坊,还以为水车也被烧了,担心了一晚上!” 一个老农夫道。
“是啊沈先生,俺们都准备好了,要是水车没了,俺们就跟柳家拼了!” 另一个汉子道。
沈序笑着安抚道:“乡亲们放心,水车没事。柳家的人想毁了它,却没能得逞。今日,俺们就把水车送到各个村落,让大家都用上省力的水车,再也不用受柳家的气了。”
百姓们欢呼起来,纷纷主动帮忙搬运水车。有的抬车架,有的扛铁轴,有的扶叶片,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各个村落走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柳府。柳福跪在柳承业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家主,属下无能…… 沈序那伙人早有防备,把水车和图纸都转移了,属下只烧了一座空工坊,还带回了几张假图纸……”
柳承业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脚踹在柳福身上:“废物!都是废物!我养你们这群饭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沈序一个外来小子,都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我柳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柳福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沈序……” 柳承业咬着牙,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你以为转移了水车和图纸,就能万事大吉了?我柳家在淮河经营百年,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淮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更狠毒的计划。
而此时的沈序,正和百姓们一起,在溪边安装水车。看着水车转动起来,水流顺畅地流进田里,百姓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沈序的心里也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柳承业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他也相信,只要有匠人联盟的支持,有百姓的拥护,有这改良水车的利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当年,他能凭着刻漏数据扳倒虞嵩;如今,他也能凭着这改良水车,打破柳家的垄断,让淮河的百姓,真正用上属于自己的水,种出属于自己的粮。
刻漏铜壶的 “嘀嗒” 声,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沈序看着转动的水车,看着忙碌的百姓,心里默念:柳承业,你想毁了我的工坊,却毁不了百姓的希望;你想垄断水利,却垄断不了民心。这场较量,我沈序,奉陪到底!
山间的风,带着溪水的清凉,吹拂着沈序的衣角。被烧毁的工坊只剩下一片废墟,但在废墟的不远处,新的希望正在生根发芽。百姓们的欢声笑语,水车转动的 “咕噜” 声,匠人们打铁的 “哐当” 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激昂的乐曲。
(第一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