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新筑的堤坝,沈序就带着苏微、小漏,抱着一摞沉甸甸的麻纸和木简,候在临时官署外。麻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手书数据,木简则刻着关键测算结果,最上面还压着一把木尺和一个小巧的石秤 —— 都是用来验证数据的实证工具,一如当年在太极殿呈递黄河水位数据时的模样。
“沈先生,这李御史会不会看不懂这些数据?” 小漏抱着刻漏铜壶,忍不住嘀咕,“俺看他昨天看请愿书时,眉头皱了半天,怕是对算学不怎么在行。”
沈序笑了笑,指尖划过麻纸上的字迹:“看不懂不怕,咱们慢慢讲,用他能懂的话,把数据变成实在的好处。当年虞嵩说星象能定水患,不也是用虚头巴脑的话糊弄人?咱们用实打实的数据,比他那些空话管用百倍。”
正说着,李御史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沈序连忙上前见礼:“李御史早,下官已将淮河水利改革的各项数据整理妥当,今日特请大人过目。”
李御史点点头,神色依旧严肃:“沈监正不必多礼,本官今日就是来核实这些‘实证’的。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数据有半分虚假,本官定如实禀报陛下,绝不姑息。”
“自然不敢有假。” 沈序将麻纸和木简请进官署,铺在一张宽大的木桌上,“大人请看,这第一份是‘新旧堤坝抗压数据对比’,第二份是‘改良水车与老式水车灌溉效率对照表’,第三份是‘百姓用水成本与粮食增产预估表’,每一项数据都有测算过程和实物验证,大人可随时查验。”
李御史俯身细看,只见第一张麻纸上画着简单的图示,左边是柳家旧堤,右边是新筑堤坝,下面列着一行行数字:“旧堤:夯土密度一斤三两,木锤敲击 3 次即碎,抗水流冲击之力不足三石;新堤:夯土密度一斤八两,木锤敲击 15 次无损,外层石料粘合牢固,抗水流冲击之力达十石。”
“这数据如何得来?” 李御史指着 “抗水流冲击之力”,面露疑惑。
“大人请随我来。” 沈序领着李御史来到堤坝旁,早已等候在此的铁夯和几个匠人立刻上前。铁夯扛着一把特制的木锤,锤头重达十斤,对着旧堤的残垣狠狠砸去 ——“咚” 的一声,夯土瞬间崩裂,碎块飞溅;接着又对着新堤的边缘砸去,木锤反弹回来,堤坝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完好无损。
“大人您看,” 沈序拿起一块旧堤夯土和一块新堤夯土,“旧堤夯土松散,一捏就碎;新堤夯土三夯三压,混合石灰与麦秆,坚硬如石。这‘抗水流冲击之力’,是苏兄用算学推演得出,再经实地敲击验证,绝非虚言。”
苏微补充道:“回大人,此乃‘商功术’推演之法。水流冲击力与堤坝抗压强度成正比,新堤的夯土密度与石料粘合度均达标准,故抗压之力是旧堤的三倍有余,足以抵御十年一遇的洪水。”
李御史拿起两块夯土,亲自捏了捏,旧堤的土块果然一捏就碎,新堤的则坚硬无比。他又看了看木锤上的痕迹,心里已有了几分信服,转而看向第二份麻纸。
这张纸上的数字更为直观:“老式水车:4 人踩踏,半日灌溉 1 亩,耗人力 8 个时辰,亩均水费半斗廪米;改良水车:2 人踩踏,1 时辰灌溉 1 亩,耗人力 2 个时辰,水费全免。”
“半日灌溉 1 亩,与 1 时辰灌溉 1 亩,差距竟如此之大?” 李御史有些惊讶。
“大人不妨随下官去田间亲眼看看。” 沈序笑着提议。
一行人来到不远处的田埂上,两架水车正同时运转:左边是柳家留下的老式水车,四个壮汉赤着膀子,踩得汗流浃背,水车 “吱呀” 作响,水流断断续续;右边是改良水车,两个青年轻松踩踏,水车 “咕噜” 转动,水流顺畅地流入田里,速度比老式水车快了不止一倍。
小漏抱着刻漏铜壶,高声报时:“老式水车运转半个时辰,浇地半分;改良水车运转半个时辰,浇地五分!”
李御史看得真切,脸上的严肃终于松动了些。旁边的田主是个老农,见御史大人关注,连忙上前道:“御史大人,这新水车真是神了!以前俺家三亩地,得请三个邻居帮忙,踩一整天才能浇完,还得给柳家交一斗半廪米的水费;现在俺和俺儿子两人,半天就能浇完,一分钱都不用花,省下的力气还能去山里打些柴,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这粮食增产预估,又是如何测算?” 李御史指着第三份麻纸,上面写着:“推广改良水车后,每亩地灌溉效率提升 3 倍,节省人力 6 个时辰,可多种两亩杂粮,亩均增产三斗,二十个村落年增产粮食约六千石,可供应边境将士三个月军粮。”
“回大人,这是按‘方田术’测算。” 苏微递上算筹,在地上简单演算,“淮河两岸现有耕地约两千亩,按每亩增产三斗算,总计六千石。萧将军军营每月需军粮两千石,六千石正好够三个月之需,这也是萧将军全力支持此事的缘由。”
李御史看着地上清晰的算筹推演,又看了看田地里绿油油、长势喜人的庄稼,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但他仍未完全放心,对沈序道:“沈监正,数据虽看似合理,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本官要亲自走访几个村落,问问百姓的真实感受,若所言与数据相符,本官自会如实禀报。”
“大人英明,下官愿陪同前往。” 沈序欣然应允。
一行人先去了最近的张家庄。刚到村口,就见几个妇人正在井边洗衣,谈笑风生。李御史走上前,拱手问道:“几位大嫂,请问沈监正推广的新水车和免费用水,是否属实?你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吗?”
一个胖大嫂直起腰,笑道:“御史大人,这还有假?以前俺家男人踩水车,踩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得省吃俭用交水费;现在好了,新水车省力,还不用交钱,俺家男人每天能多睡两个时辰,还能去镇上做点小买卖,家里的余粮也多了,上个月还给娃扯了块新布做衣裳呢!”
另一个妇人接过话头:“可不是嘛!柳家在的时候,俺们交不起水费,庄稼旱死了不少,每年都得借粮度日;今年有了新水车,庄稼长得好,俺们再也不用借粮了,说不定年底还能存点银子呢!”
李御史又走访了几户人家,有匠人,有农夫,还有之前被柳家断水的农户。每一户都对沈序赞不绝口,说的情况与数据完全吻合:用水成本为零,灌溉时间大幅缩短,庄稼长势喜人,家里的余粮越来越多。
走到村尾,一个老汉正坐在门槛上,擦拭着一架崭新的改良水车零件。李御史上前问道:“老丈,这水车是你自己打造的吗?难度大不大?”
老汉笑道:“是俺自己造的!沈先生给了免费图纸,还让匠盟的兄弟来指导,俺一个老木匠,跟着学了几天就会了。这水车的斜齿和弧形叶片,看着复杂,其实按图纸做,一点都不难。你看这零件,俺都擦得干干净净,以后浇水就靠它了!”
李御史拿起一个斜齿零件,手感光滑,咬合处规整,显然是按标准打造的。他心里彻底信服了 —— 沈序不仅拿出了精准的数据,更让百姓真正受益,这样的 “改革”,哪里是什么 “擅动民力”,分明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返回临时官署的路上,李御史看着沿途忙碌的百姓、转动的水车、坚固的堤坝,忍不住对沈序道:“沈监正,本官今日算是明白了,何为‘实证利民’。你用数据说话,用事实服人,比朝堂上那些只会空谈的官员强多了。柳承业的弹劾,纯属颠倒黑白、诬告忠良。”
沈序拱手道:“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真正厉害的,是这些数据背后的民心。百姓们想要的,不过是能省力浇地、安稳过日子,下官只是顺着民心,做了该做的事。”
“民心所向,金石为开啊!” 李御史感慨道,“本官此次前来,本是带着疑虑,想查明你‘擅动民力’之罪,如今看来,却是亲眼见证了一场为民谋利的善举。柳承业垄断水利、压榨百姓,罪证确凿;你推广新术、修筑新堤,功不可没。本官回去后,定如实禀报陛下,为你正名!”
三日后,李御史带着详实的数据、百姓的证词和联名请愿书,快马加鞭返回京城。太极殿上,他将淮河的所见所闻、各项数据一一禀报给李珩,痛斥柳承业的恶行,力证沈序的功绩。
“陛下,沈监正所呈数据,句句属实,件件有证。新堤坚固,水车省力,百姓用水免费,粮食增产可期,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李御史叩首道,“柳承业联合文官弹劾沈监正,实为掩盖自己垄断水利、偷工减料的罪行,恳请陛下严惩!”
李珩看着桌上的各项数据和请愿书,又听了李御史的详细汇报,龙颜大怒:“柳承业胆大包天,竟敢欺君罔上、诬告忠良!朕看他是活腻了!” 当即下令,将柳承业打入天牢,彻查其家族贪腐、垄断水利等罪行,抄没家产,用于淮河水利后续建设。
同时,李珩下旨嘉奖沈序:“沈监正实证利民,功绩卓着,着升为司天监监令,全权负责天下水利、农器改良之事,所需人力、物资,朝廷一概应允!”
圣旨传到淮河时,沈序正在指导百姓修建新的水利渠。接到圣旨,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欢呼雀跃,比自己得了赏赐还要高兴。
“沈先生,陛下嘉奖您了!您要升大官了!” 小漏抱着刻漏铜壶,跑得满脸通红,兴奋地喊道。
铁夯哈哈大笑:“俺就说嘛,好人有好报!沈先生为民做事,陛下肯定看在眼里!柳承业那老狐狸,想靠弹劾扳倒沈先生,真是白日做梦!”
苏微看着沈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沈兄,恭喜你。这不仅是你的荣耀,更是实证的胜利。以后,你可以带着《考工秘录》的智慧,去帮助更多的百姓了。”
沈序捧着圣旨,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起了祖父,想起了当年在司天监的艰难,想起了黄河溃堤时的险境,想起了淮河两岸百姓的期盼。如今,他终于用数据和事实,一次次战胜了诬告和垄断,践行了 “实证为基,民为本” 的誓言。
他抬起头,望着淮河两岸绿油油的田地、转动的水车、忙碌的百姓,眼神坚定。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接下来,他要将改良水车推广到全国,将新历普及到每一个村落,将实证精神传递到每一个角落,让更多的百姓免受欺压,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柳家的弹劾再次失效,如同当年虞嵩的失败一样,证明了虚言终究敌不过实证,私利终究挡不住民心。淮河的水依旧滔滔流淌,却带着新生的希望;水车的转动依旧 “咕噜” 作响,却奏响了为民谋利的赞歌。
刻漏铜壶的 “嘀嗒” 声,在淮河的风里久久回荡,像是在诉说着数据的力量,民心的力量,更像是在为这场跨越山河、坚守初心的变革,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