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率人奔至苍梧山时,山坳里的红灯笼已连成一片——却是孙老凿领着匠人在“唱空城计”。原来“影子”的人刚摸到矿洞口,就踩了匠人事先埋的铁刺陷阱,脚底板扎得鲜血直流,又被守在暗处的护田队用削尖的竹枪赶得抱头鼠窜,连随身的短刀都丢了两把。周铁山提着个缴获的黑面罩,往沈序面前一递:“沈先生,这些人手脚麻利,就是胆子忒小,见着灯笼亮就慌了神。”
一场虚惊过后,龙脊坡的晨光里,多了桩更热闹的事。这天清晨,石崮村的村长王老实带着二十多个村民,背着半袋干瘪的谷子站在工坊外,见了沈序就往地上跪:“沈先生,您行行好,教教俺们做梯田吧!俺们村那坡地,种啥都往下滑,去年种的粟米,一场雨冲得只剩个空壳,再这样下去,全村人都要逃荒了!”
沈序连忙扶起他,看着那袋瘪谷子,心里发酸。石崮村在淮河上游的山坳里,全是“挂在墙上”的坡地,往年靠天吃饭,遇着旱涝就颗粒无收。他刚要开口,又有几个村落的人赶来了,风陵村隔壁的鹰嘴崖村、下游的芦苇湾村,来了足足六个村长,手里都捧着自家的“收成”——不是瘪谷就是小得可怜的土豆。
“诸位老丈别急。”沈序把众人让进传艺场,苏微早已搬来几张长桌,铺上新画的图纸,“龙脊坡的梯田能成,不是靠运气,是靠法子。现在匠盟成立了,就是要把这法子传给大家——有图纸、有工具、有匠人指导,保准你们的坡地也能长出好庄稼。”
图纸一铺开,村长们都凑了上来。这是沈序根据龙脊坡经验,结合不同山地坡度改的“标准化梯田图”:缓坡画成“腰带田”,田埂高两尺、宽三尺;陡坡改成“阶梯田”,每阶高四尺,还标着排水口的位置;连石头多的地块都有标注——“先炸石再筑埂,碎石填底层防漏”。王老实指着图纸上的刻度:“沈先生,这尺寸真能管用?俺们村的坡,比龙脊坡陡多了。”
“管用不管用,看实证。”沈序笑着喊来鲁师傅,“把上次石崮村取的土样拿来。”鲁师傅抱来个陶罐,里面装着石崮村的红黏土:“这土黏性大,筑埂不易塌,但保水差,得按图纸上的法子,在田埂里混三成砂和一成碎麦秆,既结实又透气。”他又拿出改良的铁犁:“这犁铧角度改了,坡地耕地不翻土,刚好能留着表土肥田。”
推广的事就这么定了。沈序把匠盟分成六队,每队带一套图纸、十套工具,分别去六个村落指导。王二憨自告奋勇要去最陡的鹰嘴崖村,扛着新包铁的夯:“俺这夯能砸石头,筑田埂最结实!谁要是学不会,俺一夯把他的笨脑袋敲开窍!”苏微在一旁笑道:“你别把人家的田埂砸塌了就好。”
第一站去的是石崮村。匠盟的张木匠先带着村民测坡度,用沈序改的“水平仪”——一个装着水的木槽,中间浮着块木板,木板上的细线指哪,哪就是水平。“田埂得砌平,不然水往低处流,一边涝一边旱。”张木匠蹲在坡上,用石灰画着线,“按这线挖沟,沟深一尺,填上碎麦秆和砂,再砌土埂,保准浇地时水均匀。”
村民们刚开始没信心,尤其是王老实的儿子王小虎,觉得这法子太麻烦:“俺们以前就随便挖个埂,也没这么多讲究。”结果第一天筑的田埂,晚上下了场小雨就塌了半截。第二天跟着张木匠按图纸做,筑好的田埂经住了大雨,水全蓄在田里没漏一点。王小虎摸着结实的田埂,红着脸道:“还是沈先生的法子管用,俺以前那是瞎胡闹。”
鹰嘴崖村的难度最大,坡陡石头多,一锄头下去能溅起火星。王二憨带着护田队的人来帮忙,他教村民用“连环夯”——几个人轮流夯土,他喊号子:“一夯实,二夯平,三夯能站老黄牛!”喊着喊着,一夯砸在石头上,震得他手发麻,咧嘴道:“这石头比柳家的打手还硬!”众人哈哈大笑,干劲更足了。
遇到大石块,沈序让人从苍梧山运来了炸药——这是他当年修水渠时用过的法子,用油纸包着硝石和硫磺,塞进石头缝里点燃。“轰隆”一声,大石块炸成碎块,刚好填在田埂底层。村民们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捂住耳朵,等烟尘散了看见碎石头,都咋舌道:“沈先生的法子,比打雷还厉害!”
推广过程中,沈序没少跑各个村落。他发现不同村落的问题不一样:芦苇湾村靠水近,怕梯田积水,他就让匠盟加修排水暗渠;风陵村的土是砂土,保肥差,他教村民积农家肥,在田埂边种豆子,豆子的根能固氮肥田。苏微则带着人统计数据,每天记录各个村落的梯田进度、土壤情况,把遇到的问题整理成册子,供其他村落参考。
这天沈序去芦苇湾村,刚到村口就听见争吵声。原来是江南陆家的管事带着人来,正对着村民喊:“这梯田是沈序搞的妖物,毁了山地的风水,明年准保闹灾!你们要是听我的,把田埂拆了,柳家给你们发粮食!”
“俺们才不信你的鬼话!”村民李大叔举着刚割的半捆青稞,“俺们的梯田刚浇了水,青稞长得比往年高一半,你倒说说,灾在哪儿?”旁边的村民也跟着喊:“沈先生的法子能让俺们吃饱饭,你却来拆俺们的饭碗,滚出去!”
陆家管事气得脸通红,刚要指挥打手动手,就见沈序带着周铁山来了。“陆管事,你又来散播谣言?”沈序亮出铁务司的令牌,“现在梯田是朝廷支持的农耕项目,你敢破坏,就是抗旨!”陆家管事看着围上来的村民和护田队的人,只能放句狠话:“你们等着!”灰溜溜地跑了。
村民们围上来,李大叔握着沈序的手道:“沈先生,您来得正好!俺们的梯田再过半个月就能种稻子了,就等着您的稻种呢!”沈序笑着点头:“稻种早就准备好了,是改良的‘水莲稻’,耐涝耐旱,产量比普通稻子高两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淮河沿岸的坡地上,梯田像一级级绿色的台阶,从山脚铺到山顶。匠盟的传艺点越开越多,周边三十多个村落都派了匠人来学,传艺场里每天都挤满了人,打铁声、锯木声、谈笑声混在一起,比集市还热闹。王二憨教出了十几个“夯田能手”,个个都能把田埂夯得能站人。
半年后,第一批梯田迎来了丰收。石崮村的王老实捧着金灿灿的谷子,激动得手都抖了:“沈先生,您看!这一亩地收了三百斤,比以前多了整整一百斤!俺们再也不用逃荒了!”鹰嘴崖村的村民推着装满粟米的独轮车,车轴“咕噜”响,往龙脊坡送新米:“沈先生,这是俺们的心意,您一定要尝尝!”
苏微拿着统计册,笑着对沈序道:“半年时间,咱们推广了一万两千亩梯田,涉及四十二个村落,平均亩产提升两成,比预期的还好。现在周边州府的官员都来打听,想请咱们去指导修梯田。”
“这就是实证的力量。”沈序望着远处连绵的梯田,“当年在京郊,我就是靠曲辕犁的实证让朝廷认可,现在梯田也是一样——只要百姓能得实惠,技术就一定能传开来。”他顿了顿,“你把梯田的图纸、工具改良方法、种植技术整理成《淮上梯田法》,上报给朝廷,为全国推广做准备。”
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派了户部的郎中前来考察。郎中站在龙脊坡的梯田上,看着沉甸甸的稻穗,又翻看了详实的记录册,不由得赞道:“沈副使,您这梯田之法,真是利国利民的良策!北方多山地,要是推广开来,能多养活多少百姓啊!”
沈序陪着郎中走访各个村落,每到一处,村民们都热情地端出好酒好饭。石崮村的王小虎现在成了梯田能手,给郎中演示怎么用改良的铁犁耕地:“郎中大人,您看这犁,坡地耕地不费劲,比以前的老犁快三倍!”郎中点头道:“沈副使不仅懂技术,还懂匠人、懂百姓,难怪能成大事。”
考察结束后,郎中回京复命,很快朝廷就下了旨意:任命沈序为“全国梯田推广使”,允许他调动全国的匠人资源,在北方山地推广梯田技术,并拨下专款支持。消息传来,龙脊坡一片欢腾,匠盟的匠人们都摩拳擦掌:“沈先生,咱们去北方,让那里的百姓也用上咱们的法子!”
可沈序却没立刻动身。他知道,江南士族不会善罢甘休——梯田推广得越成功,他们在淮河的影响力就越小。周铁山也带来消息:陆家最近和北方的几个士族来往密切,好像在密谋什么。“沈先生,咱们去北方推广,会不会有危险?”周铁山担心地问。
“危险肯定有,但百姓的事不能等。”沈序道,“你带着护田队的人先去北方探路,摸清当地的情况,尤其是士族的势力分布。我留在淮河,把最后的梯田收尾工作做好,再带着匠盟的核心匠人过去。”他顿了顿,“另外,孙老凿那边的矿洞要加大产量,北方推广需要大量的铁具,咱们的铁供应不能断。”
王二憨听说要去北方,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把自己的夯打磨得锃亮:“沈先生,俺跟您去北方!俺要把梯田的法子教给北方的百姓,让他们也知道俺们淮河匠人的厉害!”沈序笑着点头:“好,你跟我去,咱们的夯,到了北方也能派上大用场。”
就在沈序准备动身的前几天,李婆子匆匆跑来:“沈先生,京里来了个信使,说是给您送密信的,还说要单独见您。”沈序心里一动,让苏微和周铁山在屋外等着,自己接过密信。信是萧将军写的,上面只有几句话:“北方士族与江南陆家勾结,欲在你北上途中设伏,小心‘影子’余党。另,陛下欲召你回京,商议全国农耕大计。”
沈序捏着密信,眉头皱了起来。北上推广梯田,不仅要面对士族的阻挠,还要提防“影子”的暗算,而回京面圣,更是一场关乎农耕政策的硬仗。他走到屋外,望着淮河的流水,心里清楚,这场从龙脊坡开始的农耕变革,已经不再局限于淮河沿岸,即将蔓延到全国的每一寸土地。
苏微看出他的心思,递过一封书信:“这是各个村落村长联名写的举荐信,说您为百姓办实事,让我转交给朝廷。”周铁山也道:“沈先生,护田队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不管是士族还是‘影子’,咱们都不怕!”
沈序接过举荐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他抬头望向北方,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收拾东西,三天后出发。”沈序道,“去北方,把梯田的种子撒下去,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饭;回京面圣,把淮河的经验说给陛下听,让全国都用上好法子。”
夕阳下,龙脊坡的梯田泛着金色的光,匠盟的旗帜和“淮铁务”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