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渡口的晨雾还没散,沈序的驼队刚套好缰绳,苏微就捧着一叠文书匆匆赶来,发梢沾着露水:“沈先生,常州、润州传来的农时册不对劲——账目都齐整,可‘推广进度’栏只写了‘待察’,派去的学徒说,知州大人连日称病,连农时站的门都没踏进去。”
沈序接过文书,指尖划过“待察”二字,墨色浓淡不均,显然是仓促落笔。他抬头望向江南方向,晨雾中隐约可见州府的轮廓:“不是称病,是在观望。皇帝的圣旨虽压下了士族弹劾,但这些地方官怕的是士族日后反扑,更怕咱们这‘农时总司’哪日失了圣心,不想把身家性命绑在咱们船上。”
王二憨扛着夯具过来,听见这话就急了:“他们敢!俺这就去常州,一夯把知州的府门砸开,看他还敢不敢称病!”沈序连忙拉住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枚虎符碎片——那是静塞关查内奸时,萧彻亲手交给他的信物,背面刻着“萧”字:“憨娃别冲动,对付这种‘墙头草’,得用硬骨头来啃。苏微,你立刻带着这虎符和江南军粮账册,去京口大营见萧将军。”
苏微眼神一亮,瞬间明白过来。江南的粟米如今六成供应北方军粮,萧彻身为镇守京口的大将军,最忌军粮产地动荡。用“军粮”为引,比十封辩疏都管用。她接过虎符,将文书捆在腰间:“沈先生放心,日落前我必到京口。”话音未落,人已翻身上马,青衫在晨雾中一闪,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京口大营的校场上,萧彻正带着亲兵练枪,银枪扫过之处,草叶纷飞。亲兵来报“苏先生求见”时,他刚挑飞第三个木桩,听闻有沈序的虎符,当即收枪:“快请!”见苏微一身风尘,他先递过一碗凉茶:“沈序那小子又遇上麻烦了?江南士族的骨头还没敲碎?”
苏微接过茶一饮而尽,掏出江南军粮账册:“不是士族,是地方官。常州知州李嵩、润州知州赵楷,借着‘整顿吏治’的由头,停了农时站的官银拨款,说要‘待朝廷明旨’。他们怕士族报复,更怕军粮差事出纰漏,想两头讨好。”她翻开账册,“您看,常州今年粟米产量是去年的三倍,供应着徐州军镇的冬粮;润州的荞麦是骑兵的行军粮,若是推广停滞,冬粮怕是要差三成。”
萧彻的指节在账册上敲得“咚咚”响,眸色渐沉。静塞关时,他就见识过沈序的实证能救命,如今这些地方官为了自保,竟拿军粮开玩笑。他猛地将枪往地上一戳,枪杆入地三寸:“糊涂!士族弹劾顶多罢官,误了军粮可是掉脑袋的罪!传我将令,调五百轻骑,随我去常州!”
亲兵刚要应声,苏微连忙道:“萧将军且慢。您亲自去,反倒显得咱们咄咄逼人。不如派您的参军卫凛去——卫参军跟着您查过内奸,行事有分寸,再带上您的令箭和军粮调配文书,既显军威,又给地方官留了台阶。”萧彻想了想,笑道:“还是你们想得细。就依你,让卫凛带令箭去,告诉那些知州:农时站是军粮根基,谁敢动,就按‘延误军粮’论处!”
卫凛领命出发时,特意去渡口见了沈序。这位年轻参军一身银甲,拱手道:“沈先生放心,末将此去,定让常州、润州的知州明白,军粮的事,容不得半分含糊。”沈序递给他一包粟米糕:“劳烦卫参军。这些是江南百姓做的,您带去尝尝,也让知州大人看看,他们停的不是官银,是百姓的口粮,更是将士的军粮。”
卫凛的轻骑队刚到常州城外,李嵩就收到了消息。他正和幕僚商量“如何拖延农时推广”,听闻京口大营的骑兵来了,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掉在地上:“萧彻的人怎么来了?咱们没得罪军方啊!”幕僚脸色发白:“大人,怕是为了农时站的事——江南的粟米都供着军粮,您停了拨款,就是动了军饷的根基。”
卫凛没进州府,直接把队伍扎在农时站门口。他穿着甲胄,手里举着萧彻的令箭,对赶来的李嵩道:“李知州,末将奉萧将军令,来查军粮供应情况。听闻常州农时站停了拨款,粟米种植进度放缓?”他指了指身后的骑兵,“徐州军镇的冬粮,三日内就要从常州调运,若是误了期限,末将只能按军法行事。”
李嵩擦着额头的汗,强装镇定:“卫参军误会了,下官只是……只是要核对账目,并非停办。”卫凛从怀中掏出军粮调配文书,上面盖着京口大营的红印:“萧将军说了,农时站的账目,有农时总司的勘合,有百姓的画押,比州府的账册还真。”他话锋一转,“何况,延误军粮的罪名,李知州担得起吗?”
这时,农时站的学徒领着一群百姓围了过来。一个老汉捧着粟米道:“李大人,俺们今年种粟米,就是为了给将士们凑军粮。您停了拨款,新的种子都买不起,这冬粮可咋交?”卫凛适时补充:“萧将军在京口等着回话,若是今日农时站的拨款还不到位,末将只能写急报回营了。”
李嵩哪敢让他写急报,当场拍板:“拨款即刻到!马上让人去农时站送银!”他转头对幕僚道:“快,把库房里的官银先调过来,再敢提‘待察’二字,打断你的腿!”卫凛看着百姓们欢呼的样子,对李嵩道:“李知州是明事理的人。萧将军说了,支持农时新政,就是支持军粮供应,日后论功行赏,绝不会少了您的份。”
润州的赵楷听说常州的事,不等卫凛上门,就亲自把拨款送到了农时站。他还特意请农时学徒去州府讲课,学种粟米的法子,逢人就说:“萧将军的令箭可不是闹着玩的,农时新政是军粮大事,咱得用心办!”消息传到其他州县,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官,都连夜把农时站的事务提上了日程。
沈序在渡口收到卫凛的回信时,王二憨正和几个骑兵比力气。他扛着夯具,把骑兵的长枪都压弯了,得意道:“你们的枪虽硬,可俺的夯具能种出军粮,比你们的枪还管用!”骑兵们都笑了:“王兄弟说得对,没有你们种的粟米,咱们的枪都举不动!”
正热闹时,周铁山从苏州赶来,带来个棘手消息:钱家残余势力不甘心,买通了几个流民,在常州城外散布谣言,说“农时站收的粟米都被军方克扣了,百姓只能喝西北风”,还煽动流民去抢农时站的种子。李嵩吓得不轻,又不敢派兵镇压,怕落下“欺压百姓”的罪名,只能派人来求援。
“这是想挑动民变,嫁祸咱们和军方。”沈序冷笑一声,对周铁山道:“你带二十个匠盟的人,去常州协助李嵩,把军粮调拨的文书贴在城门口,让百姓看看,粟米都运去了哪里。再让孙老凿从西域捎来的棉花种子拿些出来,告诉百姓,种棉花比种粟米还赚钱,匠盟会统一收购。”
萧彻得知消息后,直接派卫凛带三百骑兵去常州:“敢挑拨军民关系,按通敌论处!”卫凛到常州时,流民正围在农时站门口起哄。他没直接动手,而是让士兵抬来几袋军粮,当着百姓的面打开:“这是从常州调运的粟米,每一袋都有编号,对应徐州军镇的收粮文书。谁再说军方克扣,就是造谣惑众!”
周铁山趁机拿出棉花种子,炒熟了让百姓尝:“这是西域的棉花籽,能榨油,结的棉花能织布。明年种棉花,匠盟按一斤粟米的价钱收,种一亩棉花,顶得上两亩粟米的收入!”百姓们尝着香酥的棉籽,又看了军粮文书,都知道被流民骗了,纷纷指着带头的流民骂:“原来是钱家的狗,想害咱们没饭吃!”
带头的流民见势不妙,想溜却被骑兵拦住。卫凛审出是钱家主的侄子钱小五指使的,当即派人去苏州捉拿。钱小五刚收拾好金银想逃,就被堵在了家门口。卫凛拿着供词,对钱家的人道:“萧将军有令,钱家再敢作乱,抄家灭族!”钱家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有异动。
常州的事平息后,萧彻特意来渡口见沈序。他刚从马背上下来,就拍着沈序的肩膀大笑:“你这小子,真是把‘实证’玩透了。本将军的枪杆子再硬,也得靠你那满田的粟米撑着。”沈序递给他一碗粟米粥:“萧将军的枪杆子,是咱们的靠山。没有您护航,这些农时新政,早被士族搅黄了。”
两人坐在渡口的石墩上,边吃边聊。萧彻说起静塞关的日子:“当年查内奸,你用星象数据找出破绽,我用兵权抓人,如今还是老样子——你管‘种’,我管‘保’,咱们俩联手,谁也别想动江南的根基。”沈序点点头:“等西域的棉花和粟米都种成了,军粮就再也不用愁了,到时候,您的兵就能安心守边疆。”
王二憨凑过来,捧着一大块粟米糕递给萧彻:“萧将军,您尝尝俺做的糕!比城里的点心还好吃!以后您要是缺军粮,就找俺,俺带着匠人去西域种,保证让您的兵顿顿有饭吃!”萧彻接过糕咬了一大口,笑道:“好你个憨娃,沈序把你带成了‘农时功臣’,以后本将军的军粮,就托你多费心了。”
正说着,苏微带来了好消息:各州农时站的推广进度都追上来了,常州、润州不仅补了拨款,还各建了五座棉花试种园;户部也下了文书,将农时站的经费纳入“军粮专项”,优先拨付。沈序接过文书,递给萧彻:“这下,地方官再也没理由拖延了。军粮专项的名头,比啥都管用。”
萧彻看着文书上的“军粮专项”四字,眼神坚定:“本将军已下令,京口大营的骑兵每十日巡一次江南各州,谁敢再停农时站的事务,先押到军营问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完整的虎符,“这个你带着去西域,疏勒城有我的驻军,见了虎符,他们会全力配合你。”
沈序接过虎符,沉甸甸的铜符上刻着猛虎纹,与他之前的碎片正好合在一起。他站起身,对萧彻躬身道:“多谢萧将军。江南有您,我去西域也安心了。”萧彻扶起他:“咱们之间,不用谢。你在西域把庄稼种好,我在江南把根基守住,等你回来,咱们喝西域的葡萄酒,吃江南的粟米糕。”
出发前的最后一天,沈序去了常州农时站。李嵩正带着学徒查看棉花种子的发芽情况,见沈序来,连忙迎上前:“沈先生,您放心,下官已让人把农时推广的事写进州府文书,每个县都派了专人负责。”他指着田里的幼苗,“您看,这棉花籽都发芽了,明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沈序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嫩绿的棉苗:“李知州,农时新政不是一时的差事,是百姓的长久生计。您今日种的不是棉花,是江南的安稳,是西域的希望。”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西域农时要略》,“这是我整理的西域种植经验,棉花喜旱,和江南的种植法子不同,您可以参考着来。”
李嵩接过书,郑重地放进袖中:“沈先生教诲,下官铭记在心。以后农时站的事,下官亲自盯着,绝不再出纰漏。”百姓们围过来,李婆子塞给沈序一布袋棉籽:“沈先生,这是俺家留的头茬棉籽,您带去西域,让那边的百姓也种上,让棉花开遍天下!”
驼队出发那天,京口大营的骑兵列着队送行,萧彻亲自牵着沈序的马:“一路保重。西域风沙大,要是遇上麻烦,就用火铳发信号,我的人三天内必到。”沈序点点头,翻身上马。王二憨扛着夯具,走在驼队最前面,高声唱着新号子:“江南棉,西域沙,沈先生来把根扎;萧将军,守在家,百姓日子笑哈哈!”
苏微骑着马,走在沈序身边,递给他一张地图:“沈先生,这是更新后的西域路线图,疏勒城的孙老凿已经派人在沿途设了补给点。”沈序接过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棉花试种园”“粟米仓库”,还有孙老凿画的小记号——那是一个简陋的高炉图案,代表着匠人的踪迹。
队伍行至长江渡口,沈序勒马回望。萧彻还站在渡口,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身后是江南的千里沃野,田里的棉花苗随风晃动,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农时站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与京口大营的军旗遥相呼应。他知道,江南有萧彻守着,有百姓护着,农时新政的根基,再也动摇不了了。
“沈先生,您看!”苏微指着远处的天空,一群信鸽正朝着西域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绑着“农时急递”的木盒。那是各州农时站的最新数据,也是江南百姓的期盼。沈序笑了,轻轻一夹马腹:“走吧,西域的棉花,还等着咱们去收获呢。”
驼队踏着晨光向西而行,骆驼的铃声在官道上回荡,与骑兵的马蹄声、百姓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王二憨的号子越唱越响,穿透了晨雾,飞向遥远的西域。沈序回头望了一眼江南,心中充满了感激——感激萧彻的兵权护航,感激苏微的细致辅佐,感激匠人的手艺传承,更感激百姓的信任与支持。
此时的京口大营,萧彻正看着卫凛送来的江南农时报表。常州的棉花发芽率、润州的粟米长势、苏州的农时站数量,每一项数据都清清楚楚。他拿起笔,在报表上批了“军粮无忧”四个大字,对亲兵道:“把这份报表送进宫,让陛下也放心。”
亲兵刚走,幕僚就来报:“将军,北方军器监传来消息,沈先生推广的铁材质量越来越好,新造的兵器比以前锋利了三成。”萧彻笑着点点头:“这小子,走到哪都能搞出动静。铁材是兵器的骨,粟米是将士的血,他把这两样都抓牢了,咱们的边疆才能安稳。”
夕阳西下,沈序的驼队走进了河西走廊。风沙吹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他从怀中掏出萧彻的虎符,又摸了摸李婆子送的棉籽,心中默念:“萧将军,等着我;江南的百姓,等着我;西域的土地,等着我。”
队伍行至一处驿站,沈序收到了孙老凿从疏勒城发来的信。信是用西域的羊皮纸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兴奋:“沈先生,西域的棉花都开了,白花花的像天上的云!俺们用您教的法子,在沙漠边缘种了百亩,长势比江南还好!萧将军的驻军也来帮忙,说这棉花能做军衣,比皮袄还暖和!”
信的最后,孙老凿画了一个大大的棉花,旁边写着:“俺们都等着您来摘棉花!”沈序把信念给众人听,王二憨激动得扛着夯具跳起来:“俺就说西域能种好棉花!沈先生,咱们快些走,俺要去摘最大的那朵!”众人都笑了,驿站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苏微走进来,递给他一杯热茶:“沈先生,您看,咱们的实证之路,已经从江南延伸到了西域,有萧将军的兵权护航,再也没人能阻挡咱们了。”沈序接过热茶,望着窗外的星空——司天监的星象、江南的农时、西域的棉花、萧彻的虎符,都在这星空下汇聚。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西域的棉花需要采摘,沙漠的梯田需要修筑,农时的网络需要延伸。但他不再孤单,因为他有萧彻的兵权护航,有苏微的细致辅佐,有匠人的手艺传承,更有天下百姓的信任与期盼。
夜色渐深,驼队再次出发。月光洒在沙漠上,像铺了一层银霜。沈序走在队伍中间,手中紧握着虎符和棉籽,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域的方向。他知道,只要他和伙伴们坚守“技术破局+兵权护航”的初心,就一定能让棉花开遍沙漠,让粟米长满西域,让农时新政的光芒,照亮每一寸土地。
远处的疏勒城,孙老凿正带着匠人在棉花田里搭建棚架。他望着东方,盼着沈序的身影。西域的百姓也都盼着,盼着沈先生带来新的技术,盼着棉花能卖个好价钱,盼着日子能像江南的百姓一样红火。而这一切,都在沈序西行的脚步中,慢慢变成现实。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