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竞赛的欢呼声还没散,寿州知州魏大人就带着一身尘土,闯进了沈序的农时站。他手里攥着张百姓联名状,纸角都磨得起毛:“沈先生,您可得救救寿州百姓!竞赛赢了种子农具,可淮河一涨水,旧水车转不动,新水车又得从徐州调,等运到,庄稼早淹了!”
沈序正和苏微整理竞赛后的农具需求表,闻言指着桌上的图纸:“魏大人别急,我正琢磨这事。光靠徐州和西域的工坊,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要在各州设‘水利工坊’,让本地匠人学手艺、造器械,自己的活计自己干,才是长久之计。”
这话正合魏大人心意,他一拍大腿:“沈先生说到俺心坎里了!寿州有的是木匠铁匠,就是没会造新水车的。您要是肯派师傅来,俺把州府旧粮仓腾出来当工坊,木料铁料管够!”苏微补充道:“魏大人放心,鲁师傅已经带着十名骨干匠人在来的路上了,连‘匠作章程’都备好了。”
三日后,寿州旧粮仓挂起了“寿州水利工坊”的木匾,朱红漆底,上面刻着沈序题的“匠心利农”四个大字。鲁师傅刚把炼铁炉架起来,就围来一群本地匠人。领头的木匠周铁手,攥着自己的刨子,眼神里满是不服:“俺们寿州匠人做了三代水车,沈先生的新水车再好,还能比俺们的顺手?”
鲁师傅不恼,指着带来的龙骨水车零件:“周师傅,你看这齿轮——旧水车是直齿,转十圈漏半圈水;俺们这是斜齿,咬合紧实,转一圈浇三分地。你再摸摸这木轴,用的是本地的枣木,泡水里三年不烂,比你用的杨木结实十倍。”他说着递过一把凿子,“来,你试着凿个斜齿,俺在旁边看着。”
周铁手接过凿子,蹲在木头上比划半天,凿出来的齿要么歪要么钝。鲁师傅从他手里拿过凿子,手腕一转,木屑纷飞,没半柱香的工夫,一个纹路整齐的斜齿就成了:“这手艺要讲‘顺木纹、定齿距’,不是蛮力气。你要是学,俺把诀窍都教你。”
这话戳中了周铁手的痒处——他早就眼红新水车的好,就是没人教。当下他把刨子一放,拱手道:“鲁师傅,俺拜您为师!只要能学会造新水车,俺给您磨三年凿子!”周围的匠人见状,也都围上来:“俺也学!”“算俺一个!”鲁师傅笑得眼睛都眯了:“都学都学,咱们工坊要的就是肯钻研的匠人!”
沈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对苏微道:“本地匠人熟悉水土,他们造的工具更合地方实情。咱们要做的,是把改良的法子教给他们,再帮着立规矩。”他指着墙上贴的《水利工坊章程》,“你看,这章程里写了‘原料本地化、技艺师徒传、质量凭勘合’,三条做到了,工坊就能自己转起来。”
章程里的“质量勘合”,还是沿用专利制度的老法子——每台新造的水车、每把改良的锄头,都要刻上工坊记号和匠人名章,出了问题能追溯到人。周铁手第一天学做木轴,就因为没按章程烘干木料,被鲁师傅当众指出:“这木轴要是泡水里,不出一个月就裂。你刻上自己的名字,百姓用坏了,骂的是周铁手,不是工坊。”
周铁手红着脸把木轴拆了重造,从此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脑子灵,学了半个月就把斜齿齿轮的手艺吃透了,还琢磨着给水车加个“挡水板”:“鲁师傅,寿州的水含沙多,加个板能挡住泥沙,齿轮不容易坏。”鲁师傅一看图纸,当即拍板:“好主意!这改良算你的功劳,工坊记上一笔,以后评‘良匠’优先选你!”
王二憨在寿州工坊里也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见匠人组装水车时,固定木架要用大锤砸,既费力又容易砸坏零件,当即扛来自己的夯具:“俺这夯具改改就能用!轻夯定位置,重夯固根基,保准比大锤好用!”他把夯头换成木的,又在边缘包了层铁皮,一夯下去,木架稳如泰山,还没半点损伤。
鲁师傅看得直点头,给这改良夯具起了个名:“就叫‘稳架夯’,算你和周铁手的联名发明,以后工坊都用这个。”王二憨乐坏了,逢人就说:“俺这夯具,以前只用来筑田埂,现在能造水车,真是‘一夯多用’!”百姓们都笑他,说他是“夯具成精”,他也不恼,反倒唱着号子更有劲了。
寿州工坊的第一批成品,是二十台加了挡水板的龙骨水车。沈序带着匠人去淮河岸边试机,周铁手亲自摇着水车,清水顺着木槽流进田里,比旧水车快了两倍。魏大人捋着胡子笑:“沈先生,您这工坊真是及时雨!有了这水车,明年汛期俺们寿州百姓再也不用慌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淮河流域。濠州、泗州、楚州的知州都派了人来寿州学经验,连远在江南的常州、润州,都托萧彻的漕船送来了拜师帖。沈序干脆在寿州办了个“工坊教习班”,鲁师傅当总教习,周铁手、王二憨当助教,把造水车、修水渠的手艺,一股脑儿地教给各地匠人。
濠州来的匠人石老三,以前是造渔船的,学做水车时总觉得“转着不得劲”。王二憨蹲在他身边,用夯具比划:“石师傅,你造渔船是顺水流,水车是逆水转,得把齿轮装得更靠下,借水的力气转。”石老三茅塞顿开,回去后给濠州工坊造的水车,特意加了个“顺水轮”,效率又提高了一成。
沈序得知后,特意去濠州看了这改良水车,当场拍板:“这‘顺水轮’要在全国工坊推广!石师傅,你这手艺够评‘良匠’了,朝廷给你发俸禄!”石老三激动得差点哭了:“俺一个造渔船的,也能得朝廷赏识,都是沈先生的功劳!”
各地工坊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每个工坊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泗州工坊擅造“深井水车”,能从三丈深的井里提水;楚州工坊改了“水渠闸门”,用杠杆控制,老人小孩都能操作;江南的常州工坊,把丝绸作坊的“纺轮”原理用到水车上,造出了“轻转水车”,更省力气。
为了让工坊良性发展,沈序牵头成立了“淮河流域匠盟分会”,每月在寿州开一次“匠人会”,让各地匠人交流经验。会上不仅评“良匠”,还设了“创新奖”,奖励那些改良工具的匠人。周铁手的挡水板、石老三的顺水轮、王二憨的稳架夯,都成了会上的“明星发明”。
有一回匠人会,周铁手和石老三还争了起来——周铁手说挡水板实用,石老三说顺水轮高效,吵到最后,两人干脆合作,造了台“挡水顺水双用水车”,在沙多水急的河段试用,效果奇好。沈序笑着说:“这才是匠人该有的样子,争是为了把活计做好,不是为了斗气。”
工坊的普及,彻底解决了农具供应的难题。以前从徐州调一台水车,要走半个月漕运,现在各州工坊几天就能造好,还能上门维修。楚州有个村落的水车齿轮坏了,工坊的匠人当天就赶去,换了新齿轮,没收半分维修费——按章程,专利农具保修半年,这是给百姓的实惠。
百姓们都夸水利工坊好,编了段顺口溜:“寿州坊,造水车,转得快,浇得匀;本地匠,手艺真,坏了修,不费神;沈先生,定章程,百姓们,享太平!”这段顺口溜顺着淮河传,连京里的李珩都听说了,特意下旨,把《水利工坊章程》印成小册子,发给全国各州府。
萧彻在京口大营,看着从寿州工坊送来的“军用水车”,连连称赞。这水车比普通的小,却更结实,能在军营里的浅井用,士兵们再也不用挑水浇菜了。卫凛道:“将军,沈先生的工坊不仅利农,还利军。咱们的军粮田用了他们造的水车,产量比去年高了两成。”
萧彻拿起水车的零件,上面刻着“寿州工坊周铁手造”的字样:“你看,连匠人名字都刻着,这就是沈序的聪明之处——把责任落到人身上,质量自然有保障。传我将令,沿江的关卡,对各地工坊的原料运输一律放行,不收关税。”
西域的木合买提,也带着几个西域匠人来寿州学手艺。他看到工坊里用枣木做轴,眼睛一亮:“沈先生,西域的胡杨木比枣木还结实,咱们回去也建工坊,用胡杨木造水车,运到中原卖!”沈序笑道:“好啊,咱们还能搞‘东西互助’,中原的铁料运到西域,西域的胡杨木运到中原,两边都受益。”
木合买提在寿州学了一个月,把水车的手艺学了个透。临走时,周铁手送给他一套凿子:“木兄弟,这是俺亲手打的,你带去西域,要是造水车遇到难处,就写信来,俺给你回信。”木合买提抱着凿子,用汉话道:“谢谢周师傅,俺们西域的工坊造出水车,第一个给你送消息!”
工坊的发展,也让之前的“农具租赁”更方便了。各州农时站都和本地工坊合作,百姓租水车,直接在农时站登记,工坊负责送货上门。寿州的张大爷,去年还愁租不到水车,今年一早就租到了新造的双用水车:“以前租水车要等半个月,现在当天就能拿到,真是太方便了!”
苏微把各地工坊的报表整理好,送给沈序:“沈先生,现在全国已有二十三个州设了水利工坊,培养本地匠人两千多人,每月能造水车五百多台、锄头镰刀三千多件,完全能满足需求了。”她指着报表上的数字,“更重要的是,这些工坊都能自己盈利,不用朝廷拨款,还能给农时站补贴。”
沈序翻着报表,在“西域疏勒工坊”的名字旁画了个圈——这是木合买提回去后建的,已经造出水车十台了。他笑道:“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不用再跑遍各地送农具,只要把工坊的规矩立好,把手艺传下去,实证的根就能扎在地方上。”
可就在工坊蓬勃发展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泗州有个叫刘三的匠人,私自仿造工坊的水车,没刻记号就卖给百姓,结果用了没几天就坏了。百姓找到泗州工坊,周铁手一看就知道是仿造的:“这齿轮没按章程凿,木轴也没烘干,不是咱们工坊的活计。”
沈序得知后,立刻让卫凛带着人去查。刘三见躲不过,哭丧着脸道:“俺就是想多赚点钱,才偷着造的。”沈序没罚他,而是让他去泗州工坊当学徒:“你有手艺,却用错了地方。好好学章程,学好了凭真本事赚钱,比偷鸡摸狗强。”
这件事也给沈序提了醒,他在《水利工坊章程》里加了一条:“凡私造无勘合农具者,由匠盟处置,轻者罚做学徒,重者报官论罪。”各地工坊都把这条贴在墙上,从此再没人敢私造仿品——毕竟跟着工坊学手艺,既能得名声,又能赚工钱,比私造强多了。
入冬后,各地工坊开始造“冬修工具”——修水渠用的铁锹、筑田埂用的夯具、给水车做保养的油布。寿州工坊的院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周铁手带着徒弟们给水车涂桐油,一边涂一边说:“这水车就像咱的伙计,冬天保养好,明年开春才能转得欢。”
沈序带着苏微去各地工坊巡查,每到一处,都能看到匠人们忙碌的身影。在濠州工坊,石老三正教徒弟做“顺水轮”;在楚州工坊,匠人们在造新的“破冰水车”,准备明年开春用;在江南常州工坊,匠人们把水车和纺车结合,造出了“水力纺车”,让织女们省了不少力气。
常州的李婆子,用着新的水力纺车,笑得合不拢嘴:“以前纺一斤棉线要一天,现在半天就能纺两斤,这都是沈先生和工坊的功劳!”她把纺好的棉布,送给常州工坊的匠人:“这布给你们做衣裳,你们造好工具,俺们纺好布,日子越过越红火!”
巡查到江南时,沈序特意去看了钱家的后人钱小福。他现在是常州工坊的学徒,正跟着匠人学做水车齿轮。钱小福见到沈序,连忙躬身行礼:“沈先生,俺以前不懂事,跟着家里人做糊涂事。现在跟着师傅学手艺,才知道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心里踏实。”
沈序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肯踏实做事,就没人会看不起你。你好好学,以后也能评上‘良匠’。”钱小福用力点头,手里的凿子握得更紧了——他知道,这是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是靠手艺立足的底气。
年底,李珩在京中举办“天下良匠宴”,邀请各地工坊的优秀匠人进京。周铁手、石老三、王二憨都去了,连西域的木合买提,都带着自己造的水车模型赶来了。宴会上,李珩亲自给匠人们斟酒:“朕的天下,靠将士守边疆,靠农人种庄稼,更靠你们这些匠人造工具。你们是天下的‘巧心’,朕敬你们!”
匠人们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周铁手端着酒杯,声音哽咽:“陛下,俺们以前是‘下九流’,没人瞧得起。现在您把俺们当贵客,还给俺们发俸禄,俺们一定造更多好工具,为陛下、为百姓出力!”
宴后,李珩带着匠人们去看司天监的浑天仪。沈序指着浑天仪道:“陛下,当年您支持俺修浑天仪,是实证的开始;如今您支持工坊,是让实证扎根地方。从星象到田垄,从工具到匠人,实证的路,越走越宽了。”
李珩点点头,望着窗外的星空:“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匠人不是‘贱业’,手艺是‘宝贝’。以后每年都办‘良匠宴’,让更多匠人有出头之日。”他转头对萧彻道:“明年开春,朕要下旨,在北方干旱州县也设水利工坊,让沈序的法子,传遍大江南北。”
从京里回来后,周铁手把陛下的话传遍了寿州工坊。匠人们的干劲更足了,连过年都没歇着,赶造开春要用的水车。大年初一的早上,寿州工坊的炉火还烧得旺,周铁手带着徒弟们给水车贴春联:“匠心传万代,水利润千田”,横批是“实证兴农”。
王二憨在一旁,给自家的稳架夯也贴了个小春联:“一夯定根基,双手造幸福”。他笑着对周铁手道:“周师傅,明年俺们工坊要造更多好东西,让西域的人都来学,让北方的人也用上咱们的水车!”
沈序站在工坊的廊下,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感慨。他想起刚到江南时,只有鲁师傅一个匠人跟着他;如今,全国已有上千名匠人,靠着自己的手艺,撑起了水利工坊的一片天。苏微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茶:“沈先生,您看,这就是您想要的‘自下而上’的实证之路。”
沈序接过热茶,望着远处淮河上的晨光。朝阳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工坊里的炉火,映着匠人们的笑脸;远处的田地里,百姓们正忙着冬修,等着开春用新造的水车播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