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登船的前一日,温州雁荡山的钻井工地正忙着收尾。鲁师傅蹲在井台边,用桐油擦拭新换的木轱辘,油光顺着木纹渗进去,把“实证”二字的刻痕衬得愈发清晰。王二憨扛着探水夯巡井,路过就踢了踢轱辘:“鲁师傅,这玩意儿经造不?别等沈先生从京城回来,它先散了架。”
“俺做的东西,比你这夯杆还结实!”鲁师傅白他一眼,往井里瞥了眼,井水清得能照见云影,“这口井够山下三个村用,木轱辘是枣木做的,泡十年水都不烂。倒是你,别整天瞎跑,把插红旗的水脉再数一遍,别让耗子打洞给忘了。”
两人正拌嘴,就见个挑水的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来,水桶晃得水洒了一路:“鲁师傅,王巡检,你们快去看看!村头的井不对劲,提上来的水发浑,还有股怪味儿!”王二憨一听,探水夯往肩上一抡就往村头跑,鲁师傅抓起工具箱也跟了上去,刚到村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井口边,几个村民正对着浑浊的井水发愁,木桶里的水沉底一层泥,飘着些黑褐色的碎屑。周老栓蹲在井边,用瓢舀起水闻了闻,眉头拧成疙瘩:“是松烟和巴豆壳!有人往井里撒了东西!”他猛地站起身,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成这样,定是有人故意捣乱!”
“谁这么黑心肝!”王二憨气得夯杆往地上一顿,震得泥土簌簌掉,“沈先生刚要进京,就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俺这就去山里搜,定把那坏种揪出来!”他刚要往山里冲,就被个年轻民夫拉住:“王巡检,您别冲动,方才工地上有人说……说这井是沈先生故意弄坏的,还说他调的淮粮都私吞了,运到京城去打点官差。”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静了。有几个刚从外地逃荒来的百姓,脸上露出了迟疑;周老栓却急得拍大腿:“放你娘的屁!沈先生把士族抄的银子都拿来修水利,自己穿的褂子都打补丁,哪有心思吞粮?”可那民夫缩着脖子道:“不光俺听着,挑粮的老陈也说,他看见沈先生的船装了十好几箱‘粮’,连夜往京城运。”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了指挥所。沈序正和苏微核对进京要带的成效册,卫凛掀帘进来,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沈先生,雁荡山工地有谣言,说您中饱私囊,还派人破坏水井。方才亲兵来报,除了村头那口井,瓯江边的两口新井也遭了殃,木轱辘被锯断,井壁都被凿松了。”
苏微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大片:“这和当年虞嵩派人毁黄河刻漏、二皇子在静塞关设陷阱如出一辙!都是想栽赃您,煽动民心!”沈序却没动怒,指尖轻轻敲了敲成效册上的粮运记录:“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定是柳承业或钱启山的余党干的。卫凛,你带一队亲兵,去查那挑粮的老陈;苏微,把淮粮调运的账册和士族抄没的清单整理出来,咱们去工地给百姓一个说法。”
等沈序赶到雁荡山工地时,王二憨正举着探水夯和一群民夫理论。“俺跟沈先生挖了几十口井,他要是想吞粮,早把俺这夯杆卖了!”王二憨脸红脖子粗,夯杆指着那传话的民夫,“你说老陈看见船装粮,老陈在哪?叫他出来跟俺对质!”
“二憨,先把夯杆放下。”沈序的声音传来,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他走到井边,弯腰捡起一块被凿掉的井壁石块,上面有明显的斧凿痕迹,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漆——那是钱家粮船常用的漆色。“这凿痕是新的,用的是宽刃斧,江南士族家里的护院都用这种家伙。”沈序举起石块,让众人看清,“至于井水发浑,是有人把松烟和巴豆壳混在泥里倒进井里,看着吓人,其实捞干净再淘几遍,水就能喝了。”
鲁师傅这时也凑过来,手里拿着半块锯断的木轱辘:“沈先生您看,这锯口是斜的,不是正经匠人锯的,倒像是慌慌张张锯的——还有,这木头上沾着点蜜蜡,是无锡钱家做家具常用的料子。”他把木轱辘往地上一放,“俺敢打包票,这事儿是钱启山的余党干的!”
正说着,卫凛带着亲兵押着两个人过来,一个是挑粮的老陈,一个是个穿短褂的汉子。“沈先生,这老陈承认是受人指使造谣,说您私吞淮粮;这汉子是钱家的护院,在瓯江边破坏水井时被我们抓住的,身上还带着钱家的腰牌。”卫凛把腰牌递过来,上面刻着“钱记护院”四个字。
老陈“扑通”跪下,连连磕头:“沈先生饶命!是钱家的管家找俺,说给俺五两银子,让俺在工地上说那些话。他还说,要是沈先生倒了,钱老爷就能出来,到时候给俺更高的赏钱。”那护院却梗着脖子:“是俺干的又怎么样?你们抄了钱老爷的家,害柳大人流放,这笔账早晚要算!”
王二憨气得上前就要揍他,被沈序拦住。“你以为这样就能煽动民心?”沈序冷笑一声,让苏微把账册举起来,“大家看清楚,这是淮粮调运的记录,每一艘船的运粮数量、卸货地点都有官印和船工签名;这是士族抄没的清单,五万两银子都用来买钢凿、修水车,账本上有温州知府和百姓代表的签字。”他指着账册上的签名,“周老栓大爷,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画押?”
周老栓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看,用力点头:“是俺的!那天沈先生让俺们几个老农去对账,俺就在这上面画了圈。那十好几箱‘粮’,是俺们给沈先生装的新米和温州的鱼干,让他带去京城给陛下尝尝!”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俺就说沈先生不是那样的人!”“钱家的人真坏,想让咱们没水喝!”“把这护院送官,重打二十大板!”那护院见百姓们怒目而视,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沈序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乡亲们,当年虞嵩毁刻漏,是想掩盖黄河溃堤的罪责;二皇子设陷阱,是想阻扰静塞关筑城。如今这些人破坏水井、散布谣言,是怕咱们的水利修成,断了他们囤粮抬价的财路。但他们忘了,谣言怕实证,民心靠实事。”他指着身后的钻井车,“这钻井车挖出来的水是实的,咱们种出来的稻谷是实的,这些账册上的字也是实的——这些,比任何谣言都管用!”
“沈先生说得对!”李二柱从人群里站出来,他是特意从苏州赶来看望沈序的,“俺们苏州百姓都记着沈先生的好,当年粮荒,是他调淮粮救了俺们;如今温州抗旱,他又带着咱们挖井。谁要是敢污蔑沈先生,俺们第一个不答应!”
百姓们纷纷响应,有的喊着要去钱家余党的窝点抓人,有的说要帮着修复水井。沈序连忙道:“修复水井的事,鲁师傅带着匠人来办;抓余党的事,有卫凛和亲兵。大家各司其职,咱们的水利工程不能停——只要井挖得够深,水库修得够牢,这些跳梁小丑就掀不起风浪!”
接下来的日子里,温州的工地上更是热火朝天。鲁师傅带着匠人队,把遭破坏的水井都修好了,还特意给井台加了木栅栏,派匠人轮流看守;王二憨带着探水队,不仅把水脉重新勘察了一遍,还在每个井边都插了两面红旗,一面标水脉,一面写“实证护井”;卫凛则带着亲兵,顺着那护院的供词,捣毁了钱家在温州的三个窝点,抓了二十多个余党,搜出了他们和流放途中柳承业的通信。
苏微把这些通信整理好,送到沈序面前:“沈先生,这些信是用密写的方式写在账本夹层里的,上面说柳承业让钱家余党‘毁井造谣,乱其民心’,等您被朝廷问责,再趁机拉拢浙江的士族,重新掌控粮市。”她指着一封信,“这封是昨天刚收到的,说柳承业在流放路上,还联系了二皇子的旧部,想在您进京的路上动手。”
沈序看着信上的字迹,眉头微蹙:“二皇子的旧部还没死心。卫凛,你安排一下,咱们进京的船队多带些亲兵,萧将军的水师也请他多派几艘战船护送。另外,把这些信和护院的供词都整理好,一起带进京,呈给陛下。”
卫凛拱手道:“沈先生放心,我已经和萧将军商议好了,他会派十艘战船护送船队,沿江的水师驿站也会接应。那些余党要是敢来,正好一网打尽。”
修复好的最后一口井出水那天,温州的百姓特意办了个简单的仪式。周老栓带着几个老农,捧着刚煮好的新米粥,送到沈序面前:“沈先生,这是用新井的水煮的粥,您尝尝。俺们温州百姓都商量好了,以后每个井边都派两个人看守,绝不让坏人再搞破坏。”
那个之前帮匠人递工具的孩童,也捧着一幅新画跑来,画上是一口井,井边站着好多人,有扛夯杆的、有修水车的、有挑水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沈先生,俺把您和鲁师傅、王巡检都画上去了。俺爹说,您就像这口井,能给俺们带来好日子。”
沈序接过画,摸了摸孩童的头,眼眶有些发热。他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百姓,想起了在苏州粮市上百姓们的欢呼,在杭州稻田里周老栓的眼泪,在温州工地上众人的汗水。这些点点滴滴,都是他坚守实证之路的底气。
出发进京的前一夜,萧彻特意来船上拜访。他穿着便服,手里拿着一瓶酒:“沈兄,明日你就要进京了,我来给你践行。那些士族余党和二皇子的旧部,你不用太担心,沿江的防务我都安排好了,保证你平安抵达京城。”
沈序给他倒了杯酒:“有萧将军相助,我自然放心。只是江南的水利刚有起色,浙江的旱情还没完全缓解,我这一进京,怕是要耽误些时日。温州的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沈兄放心,”萧彻喝了口酒,“鲁师傅和王二憨都是得力的人,卫凛也留在温州,我会时常过来看看。等你从京城回来,保管温州的水库都修好了,稻田里的稻谷也熟了。”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这次召你进京,升任户部侍郎兼管全国水利,是想把你的实证水利法推广到全国。朝堂上虽有阻力,但有江南的成效和百姓的口碑,那些文官也不敢多说什么。”
沈序笑了笑:“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把水利修好,让百姓们不再受旱涝之苦。当年在静塞关,我就说过,为官者,当以民为本。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王二憨的大嗓门:“沈先生,俺给您送‘护身符’来了!”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块,上面刻着“水安粮丰”四个字,“这是俺用探水夯的边角料刻的,您带在身上,保准一路平安,在京城也能顺顺利利!”
鲁师傅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沈先生,这是俺给您做的一套木工工具,小而精,您在京城要是想画图、修点小东西,都能用得上。还有这瓶桐油,是俺特制的,涂在木头上防潮,您的水利图纸要是怕潮,就用它涂一层。”
沈序接过木块和工具,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这些礼物虽不值钱,却是伙伴们最真挚的心意。“谢谢你们。我在京城会尽快办好差事,早点回来和你们一起修水利。”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温州的码头就挤满了送行的百姓。有的捧着新米,有的拿着鱼干,有的送来布鞋,还有的举着写有“沈先生一路平安”的木牌。周老栓的媳妇给沈序缝了件新的披风,上面绣着温州的山水图案:“沈先生,京城里冷,您穿上这个暖和。这山水绣的是温州的雁荡山和瓯江,您看着它,就像看到俺们温州百姓一样。”
沈序接过披风披上,对着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乡亲们,多谢你们的厚爱。我沈序向你们保证,从京城回来后,一定把全国的水利都修好,让天下的百姓都能有水喝、有粮吃!”
“沈先生保重!”“俺们等您回来!”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船队缓缓启航。沈序站在船头,望着温州的方向,只见雁荡山脚下的红旗在风中飘扬,钻井车的“吱呀”声隐约传来,孩童们的歌声也顺着风飘过来:“井水流,稻谷黄,沈先生,记心上。京城去,把官当,为百姓,谋安康……”
苏微走到他身边,递来一杯热茶:“沈先生,喝口茶暖暖身子。船队刚出发,卫凛就来报,说有几艘可疑的快船跟在后面,应该是二皇子的旧部。”
沈序接过茶杯,目光锐利地望向远处的快船:“来得正好。卫凛,按计划行事。”卫凛拱手应道:“是!”转身快步离去,很快,船队两侧的水师战船就升起了信号旗,甲板上的亲兵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苏微有些担心:“沈先生,要不要让萧将军的战船先去拦截?”沈序却摇了摇头:“不用。这些人以为咱们是软柿子,正好让他们尝尝实证的厉害。鲁师傅给战船改的抛石器,正好派上用场。”他指着战船甲板上的抛石器,“这些抛石器能扔百斤重的石头,那些快船根本经不起一击。”
果然,没过多久,那些可疑的快船就加速追了上来,船上的人都蒙着脸,手里拿着刀和弓箭。为首的快船刚靠近,卫凛就下令:“放抛石器!”顿时,十几块大石头从战船上飞出去,“砰砰”几声,就把为首的快船砸得粉碎。其他快船见状,吓得掉头就跑,却被早已包抄过来的水师战船拦住。
“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卫凛高声道。亲兵们驾着小船冲过去,很快就把那些人都押了上来。为首的是个脸上有疤的汉子,见了沈序,咬牙道:“二皇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你破坏了殿下的好事,迟早要付出代价!”
沈序冷笑一声:“二皇子祸国殃民,早已被陛下查办。你还执迷不悟,跟着他作乱,真是自寻死路。把他们的供词记下来,一起带进京,呈给陛下。”
处置完这些人,船队继续北上。江风拂面,带着江南的水汽和稻谷的清香。沈序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江水,苏微走到他身边:“沈先生,您看,江南的水脉就像这江水一样,绵延不绝。您的实证之路,也会像这江水一样,越走越宽。”
沈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王二憨刻的小木块,阳光照在上面,“水安粮丰”四个字格外醒目。他望着远处的江面,眼神坚定:“不管朝堂上有多少阻力,不管有多少人想阻挠咱们的水利事业,我都不会放弃。当年在黄河畔,我能顶住压力查清溃堤真相;如今在京城,我也能为百姓争取到更多的福祉。”
船队行至长江口,与萧彻的水师船队告别。萧彻站在船头,高声道:“沈兄,京城的事要是有难处,就给我写信,我带着水师去接应你!”沈序挥手回应:“萧将军保重,江南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船队继续北上,江面越来越宽。沈序站在船头,想起了在寿州修的第一座水库,在苏州挖的第一口井,在江南查的第一本粮账,在温州修的最后一口井。这些点点滴滴,都汇成了一条“实证之路”,一条为民之路。
他知道,进京之后,等待他的不仅是高官厚禄,更是复杂的朝堂斗争和艰巨的任务。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身后有江南百姓的支持,有实证技术的指引,有身边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坚信,只要坚守初心,就一定能在京城为百姓争取到更多的福祉,让实证的种子在全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沈序拿起苏微递来的水利图纸,借着夕阳的光芒仔细看着。图纸上,江南的水脉、水库、稻田清晰可见,旁边还有他标注的全国水利推广计划。他知道,这张图纸不仅承载着江南的抗旱成果,更承载着全国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夜渐渐深了,船上的灯火亮了起来。沈序回到船舱,继续修改推广水利法的奏折。苏微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沈先生,歇会儿吧。还有几天才能到京城,您要是累垮了,怎么和朝堂上的那些人周旋?”
沈序接过莲子羹,喝了一口,甜而不腻。他看着苏微,笑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这些年,多亏了你帮我整理账目、起草奏折、安抚百姓。到了京城,还要劳烦你多帮我留意朝堂上的动静。”
苏微笑了笑:“这都是我该做的。当年在寿州,我就跟着您,看着您用实证技术救了一城百姓,我就知道,跟着您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现在,咱们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实现,我心里高兴。”
窗外,月光洒在江面上,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沈序放下奏折,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京城方向。他知道,一场新的挑战即将开始,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会带着江南百姓的期望,带着实证技术的成果,带着伙伴们的心意,在京城的朝堂上为百姓发声,为水利事业奔走,让全国的百姓都能过上有水喝、有粮吃的好日子。
船队继续北上,江风越来越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