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登船前的第七日,温州城西的山地里闹起了小风波。王二憨扛着探水夯追着个老农跑,夯杆上挂着的水壶晃得叮当响:“李大爷您听俺说!这山坳里的水脉浅,挖井准能出水!您偏要挑水浇地,累得直喘还浇不透,图啥?”老农蹲在田埂上,抹了把汗指着眼下的玉米苗:“王巡检您不懂!这山地石头多,玉米苗栽得东一棵西一棵,井水浇下去顺着石缝就流走了,还不如挑水往根上泼!”
这话正好被赶来的沈序听见。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干裂的土块,玉米苗的叶子都打了卷,根部的土却还是干的——前几日刚下过小雨,浅表土看着湿润,深处却没吃透水分。“不是水不够,是浇得不对。”沈序站起身,望着连绵的山地,“就像给人喂水,泼在脸上不如灌进嘴里,这庄稼也得把水送进根里才管用。”
王二憨挠着后脑勺:“俺懂了!就像探水夯要扎进三尺深才见水,浇水也得浇到根上!可这山地坑坑洼洼的,咋把水都送过去?总不能让俺们抱着水壶挨个喂吧?”这话逗得周围百姓都笑了,沈序却眼睛一亮:“还真有这个法子——鲁师傅在哪?”
鲁师傅正在山脚下的工坊里打磨陶管,听说沈序找他,手里的陶轮都没停:“沈先生您说,是要改钻井车还是修水车?俺这新烧的陶管正好能用,比竹管耐晒,用个三五年不成问题。”沈序拿起一根陶管,管身细如碗口,一端带着凸起的接口:“鲁师傅,能不能把这陶管做得再细些,像手指这么粗,再在管壁上扎些小眼?”
他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图:“把细陶管顺着田垄铺,管头接在水井的竹渠上,水从陶管的小眼渗出来,正好滴在玉米根下。这样水不会顺着石缝流走,也不会被太阳晒得蒸发,比挑水浇地省一半力气,还能多浇两亩地。”
“俺明白您的意思了!”鲁师傅一拍大腿,陶轮上的陶泥都溅了起来,“就像俺修水库时用的竹管引水,只不过把大管改成小管,把明流改成暗流!俺这就试验,保证让水乖乖流到庄稼根里!”王二憨凑过来看图,突然道:“这不就是给庄稼做‘水腰带’吗?俺们探水队在山里渴了,就用竹管接山泉,一滴一滴接着喝,跟这个一个理儿!”
说干就干。鲁师傅带着匠人把陶管改细,管壁上用细针扎出密密麻麻的小眼,又做了带竹节的开关——转动竹节就能控制水流大小。沈序则带着百姓在李大爷的玉米地里开试:顺着田垄挖浅沟,把细陶管铺进去,再用土埋住半截,只露出带眼的一面对着玉米根,管头接在山脚下的竹渠上。
开水闸的那一刻,百姓们都屏住了呼吸。只见清水顺着竹渠流进陶管,再从管壁的小眼慢慢渗出来,在玉米根下积成一小片湿润的土,既不泛滥也不渗漏。李大爷蹲在地里,用手扒开土摸了摸,激动得声音都抖了:“湿了!真湿了!这水就像长了眼睛,全跑到根里去了!”
可刚试了半个时辰,问题就来了。山坳里的风大,陶管被吹得东倒西歪,接口处漏了水;有几节陶管埋得太浅,太阳一晒,管壁的小眼被泥土堵上了。王二憨气得要把陶管拔出来:“这破管子咋这么娇贵!还不如俺用夯杆挖沟引水实在!”
“别急,技术都是改出来的。”沈序捡起一节漏水管,指着接口处,“陶管接口要用桐油和糯米灰浆抹严,像修水库的石缝一样;埋的时候要斜着放,小眼朝上,再盖层碎草,既防泥土又保湿润。”他转头对鲁师傅道,“山地风大,陶管外面可以缠上竹篾,既结实又轻便,比单用陶管耐用。”
鲁师傅立刻带着匠人改良。竹篾缠过的陶管果然结实不少,接口抹上糯米灰浆后滴水不漏;陶管斜埋后,水流得更稳,小眼也再也没被堵过。李大爷的玉米地试了三天,原本打卷的叶子都舒展开了,绿油油的比旁边挑水浇的地里的苗高出一截。
消息传开,周边的百姓都来学。沈序干脆在山脚下设了个“灌溉学堂”,鲁师傅教大家做陶管、缠竹篾,王二憨教大家看水脉、挖沟铺管,苏微则把改良的方法画成图纸,贴在学堂的墙上。有个从台州来的匠人看了图纸,挠着头道:“沈先生,俺们那边是水田,这细陶管能用不?”
沈序笑着带他到温州城外的水田:“水田更简单。把陶管换成粗竹管,管壁上扎大些的眼,铺在水田埂上,水顺着眼流进田里,想浇哪块就开哪块的竹节开关,比漫灌省水三成。”他打开竹节开关,清水立刻从竹管里流出来,在水田里形成整齐的水线,“当年在寿州改曲辕犁,是让梯田能种稻;如今改灌溉,是让水脉能跟着庄稼走——不管山地水田,技术都得顺着地势来。”
那匠人试着在自家水田里铺了竹管,果然省了不少力气。以前漫灌一亩水田要三个人挑水,现在一个人转竹节开关就行,水还浇得更均匀。他特意送了沈序一筐新摘的莲蓬:“沈先生,这是用您的法子浇出来的莲蓬,籽儿特别饱满!俺们台州的百姓都盼着您去推广这‘竹管浇田法’呢!”
可推广到乐清的山地时,又出了新问题。乐清多石坡,陶管铺不直,水流到半路就断了。王二憨急得用探水夯砸石头:“这破石头真碍事!俺把它凿开算了!”沈序却拦住他,指着石坡上的藤蔓:“你看藤蔓是怎么爬的?顺着石头缝绕着走。咱们的竹管也能绕,用短节的陶管接竹管,弯角处用竹节做弯头,保证水顺顺当当流过去。”
鲁师傅立刻做了可弯曲的竹节弯头,短陶管接长竹管,果然顺着石坡铺得稳稳当当。百姓们笑着说:“沈先生的技术比藤蔓还灵,石头都拦不住水了!”王二憨也乐了,扛着探水夯在石坡上跑:“以后俺们探水队不仅找水脉,还当‘水脉向导’,让水跟着庄稼跑遍山里山外!”
就在滴灌技术推广得热火朝天时,卫凛来报,说有几个士族余党在乐清的工地上造谣,说这“竹管陶管”是“妖物”,会把水脉引断,让地里长不出庄稼。“他们还偷偷拔了几节陶管,扔进了山涧。”卫凛的脸色有些沉,“幸好被百姓发现了,把他们扭送到了县衙。”
沈序却没生气,反而让卫凛把那几个余党带到灌溉学堂。此时学堂里正挤满了学技术的百姓,鲁师傅正在演示竹节开关的用法,见余党被押进来,百姓们立刻围了上来:“就是他们拔的陶管!”“想断咱们的活路,太黑心了!”
为首的余党梗着脖子:“这竹管陶管就是妖物!水脉有灵,你们这么折腾,迟早要遭天谴!”沈序指着窗外的试验田:“那边两块地,一块用竹管浇,一块挑水浇,你自己去看看哪块长得好。天谴不天谴的,不如看庄稼长不长。”
那余党被推到田边,只见用竹管浇的玉米苗绿油油的,挑水浇的却还是有些蔫。周老栓走过来,指着玉米苗道:“俺活了六十岁,从没见过这么省水的法子。以前天旱,俺家五亩地要雇三个人挑水,现在一个人就够了,这是妖物还是福物,俺们百姓心里有数!”
百姓们纷纷附和,有的指着自家田地里的陶管,有的拿出刚摘的蔬菜,那余党看着眼前的景象,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卫凛把他们押走时,百姓们喊道:“别让他们再回来破坏!俺们还要用沈先生的法子保丰收呢!”
经此一事,滴灌技术的推广反而更快了。温州、台州、乐清的田地里,到处都是铺陶管、缠竹篾的百姓,竹管和陶管的订单让温州的窑场都忙不过来,窑工们连夜烧陶,还特意在陶管上刻上“实证”二字。鲁师傅笑着说:“现在俺们的陶管比瓷器还抢手,连福建的粮商都来订,说要运回去浇甘蔗田。”
沈序趁机在江南推广“灌溉互助队”,让会铺管的百姓帮不会的,匠人联盟提供技术指导,官府则补贴陶管和竹篾的成本。周老栓带着村里的后生组成了互助队,帮周边的村子铺管,每天都能领到两斤新米当工钱:“沈先生说,互助互助,越帮越富。现在俺们不仅自己的田能浇好,还能帮着别人,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离京的前三天,沈序带着苏微去巡查乐清的山地。只见石坡上的陶管像一条条银色的带子,顺着山势蜿蜒,竹节开关整齐地排列在田埂上,百姓们转动开关时,清水就顺着陶管流进玉米根下,孩子们则在田边的水沟里捉泥鳅,笑声满山都是。
“沈先生,您看这玉米!”王二憨扛着探水夯跑过来,掰下一个玉米穗,籽粒饱满得快撑破外皮,“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按这成色,亩产比去年多两石!”鲁师傅也凑过来,手里拿着新做的“双孔陶管”:“沈先生,俺改良了陶管,一个管能浇两株庄稼,更省材料了!这是图纸,您带去京城,让全国都能用。”
沈序接过图纸,上面画着双孔陶管的样式,旁边标注着尺寸和用法,鲁师傅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他望着眼前的丰收景象,想起了当年在寿州改良曲辕犁时,百姓们第一次用新犁耕地的笑脸,心中感慨万千:“技术不分高低,能让百姓受益的,就是最好的技术。当年改曲辕犁,是让土地多产粮;如今改灌溉,是让水脉少浪费——都是为了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苏微翻开手中的灌溉成效册,上面记着温州各州的灌溉面积、省水比例、预计增产数量:“沈先生,按现在的进度,今年江南的粮食产量至少能比去年增产两成,就算明年再遇旱灾,有了这些灌溉设施,也能保证不减产。”她顿了顿,又道,“户部的驿卒又来了,说陛下催您尽快进京,还说要让您在朝堂上讲讲这灌溉技术。”
沈序点点头:“这些成效册和技术图纸,就是我在朝堂上的‘实证’。当年在太极殿,我用水文数据说服陛下;这次,我要用江南的灌溉成果,让陛下支持在全国推广。”他转身对卫凛道,“你留在江南,继续推广灌溉技术,要是有士族余党捣乱,直接按破坏水利论处。”
离京的前一夜,温州的百姓又来码头送行。这次他们送来的不仅有新米和鱼干,还有用陶管和竹篾做的小摆件,上面都刻着“丰收”二字。李大爷捧着一个陶管做的笔筒:“沈先生,这是俺们窑场烧的,您在京城办公用得上。看到它,就像看到俺们江南的庄稼地。”
那个给沈序送画的孩童,这次送来的画上面,是一片金色的稻田,稻田里铺着银色的陶管,沈序、鲁师傅、王二憨站在田埂上,身边围着欢呼的百姓。“沈先生,俺画的是丰收的样子。俺爹说,等您从京城回来,咱们的稻田就会像画里一样,全是金子!”
沈序接过画,摸了摸孩童的头:“会的,一定会的。等我从京城回来,咱们把灌溉技术推广到全国,让天下的稻田都像江南一样丰收。”
次日清晨,船队启航。沈序站在船头,望着江南的方向,只见田地里的陶管在阳光下闪着光,竹管像银色的带子缠绕在山间,百姓们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竹管弯,陶管长,清水流到根中央。沈先生,传技术,种庄稼,多打粮……”
苏微走到他身边,递来一件披风:“江风大,您披上。这些是灌溉技术的图纸和成效册,我都整理好了,还有百姓们的联名信,上面有十万百姓的签名,您带给陛下,就是最有力的实证。”
沈序接过披风披上,把图纸和联名信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他望着滔滔江水,眼神坚定:“当年在黄河畔,我许下承诺,要让百姓不受水患之苦;如今在江南,我要让百姓不受旱灾之困。京城的朝堂或许有阻力,但只要有这些实证和百姓的支持,我就一定能把灌溉技术推广到全国。”
船队行至江心,萧彻的水师战船赶来接应。萧彻站在船头,高声道:“沈兄,江南的灌溉成效我已经上奏陛下,陛下龙颜大悦,说要亲自听你讲技术!”沈序挥手回应:“萧将军保重,江南的百姓和庄稼,就拜托你了!”
船队继续北上,江面越来越宽。沈序站在船头,打开灌溉技术图纸,阳光照在纸上,双孔陶管的样式清晰可见。他想起了寿州的曲辕犁、黄河的水文刻漏、江南的粮账、温州的陶管,这些点点滴滴,都汇成了一条“实证之路”,一条用技术造福百姓的道路。
他知道,进京之后,等待他的不仅是朝堂的辩论,更是推广全国水利的艰巨任务。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身后有江南百姓的信任,有实证技术的支撑,有伙伴们的心意。他坚信,只要坚守初心,就一定能让灌溉技术像江南的水脉一样,流淌到全国的每一寸土地,让天下百姓都能享受到丰收的喜悦。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沈序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中充满了希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