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残月被乌云遮蔽,仅余一缕微光洒在荒草丛生的道观屋顶上。钟七安立于断墙之后,呼吸极轻,双目如鹰隼般锁定殿内那道鬼祟的身影。那人背对门口,掌心翻动间泛起一道幽蓝灵光,指尖划出的轨迹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一夜的血火之景重合。
“这功法……”钟七安喉头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可能错。”
那正是当年屠戮钟家满门时,仇人所施展的《阴煞摄魂诀》——一门早已失传百年的邪修秘术。
殿内探子似有所觉,猛然转身,目光如针刺来。钟七安不再迟疑,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欺近,右手成爪直取其咽喉。
“你是什么人!”探子惊喝,仓促后退,手中符箓瞬间燃起。
轰!
一道赤红烈焰炸开,整座道观剧烈震颤,瓦砾纷飞。钟七安冷哼一声,袖袍一挥,灵力凝成屏障挡下冲击,却见那探子借势跃出破窗,遁入林中。
“想走?”钟七安眼中寒芒暴涨,脚尖一点,追了上去。
风声呼啸,枯枝在脚下断裂。他心中怒火翻腾,却强行压下。他知道,此刻若被情绪牵制,便正中敌人下怀。可每当想起那一夜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胸腔便似有烈焰焚烧。
“七安!”身后传来清丽嗓音。华瑶提裙疾行,发丝微乱,眼中满是担忧,“你没事吧?刚才那股灵力波动……很熟悉。”
“是他。”钟七安声音低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那个杀了我全家的人,或者……至少是同门。”
华瑶脚步一顿,脸色微变:“你是说,《阴煞摄魂诀》?此术早该绝迹,怎会再现?”
“所以更不能让他逃。”钟七安咬牙,目光如刀,“我要知道真相。”
两人穿林而行,追踪灵力残留。忽然,前方树影晃动,数十道黑影无声浮现,将去路尽数封死。
“中计了。”华瑶低语,手中已悄然握紧一枚玉符。
“退后。”钟七安一步踏前,周身灵力涌动,剑意冲天而起。
“哈哈哈,钟家余孽,今日终于落网!”为首黑衣人狞笑,手中长刀高举,“魔君令在此,尔等皆为猎物!”
“魔君令?”华瑶瞳孔一缩,“赤焰魔君的人?”
钟七安冷笑:“不管你们是谁,挡我者死。”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钟七安侧身避过,反手一剑斩断对方手臂,鲜血喷溅。战局瞬息爆发,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
“七安!左后方!”华瑶娇喝,指尖玉符爆裂,一道青莲屏障升起,替他挡住偷袭。
“谢了。”钟七安点头,剑势如虹,连斩三人。
可敌众我寡,攻势如潮。忽地,一道金光从旁掠出,虾大头怒吼着撞入战团,拳风如雷,硬生生砸翻两名强敌。
“快走!我拖住他们!”虾大头满脸是血,却仍咧嘴一笑。
“不行!”华瑶急喊,“你会死的!”
“少废话!”虾大头猛地扑向一名持戟修士,将其扑倒在地,“带她走!”
就在这刹那,一道黑芒自暗处射出,直贯虾大头后心。他身体一僵,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却仍死死抱住敌人不放。
“虾大头!”钟七安目眦欲裂,剑光暴涨,瞬间斩杀数敌,冲至其身旁。
“别……别管我……”虾大头嘴角溢血,颤抖的手指向密林深处,“那本……《玄墟遗录》……在……古墓……里……”
“你说什么?”钟七安俯身,声音嘶哑。
“咳……快走……他们……还有后手……”虾大头眼神渐散,却仍努力挤出一丝笑,“兄弟……替我……活着……”
华瑶跪地施术,双手结印,灵力如涓流入体,试图稳住其生机。她指尖微颤,泪水滑落:“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死……”
钟七安缓缓起身,眼中杀意滔天。他抬头望向残存的黑衣人,声音冰冷如九幽寒泉:“你们,都得死。”
剑出鞘,天地变色。
一道银光撕裂夜幕,三名黑衣人头颅齐飞。剩余之人胆寒,纷纷后退。
“撤!”首领低吼,转身欲逃。
钟七安岂容其逃脱?一步踏出,已至其身后,剑锋横扫,将其腰斩。临死前,那人嘴唇微动,吐出两字:“魔君令……”
“又是这句话。”华瑶扶着昏迷的虾大头,脸色苍白,“难道赤焰魔君真的插手此事?可他不是一向独来独往?”
钟七安不语,蹲下身翻查尸体,忽觉指下有异。他拨开衣襟,取出一枚焦黑符箓,边缘隐约可见两个刻痕——“青霜”。
“青霜?”华瑶凑近,“这是……柳青霜的名字?”
钟七安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那二字,仿佛要将其刻入骨髓。他想起数月前柳青霜在论道大会上那副仁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冷笑。
“正道领袖?呵……原来如此。”
“可这符箓为何会出现在敌方身上?”华瑶蹙眉,“除非……她与这些人有勾结。”
“不止是勾结。”钟七安缓缓站起,眸光如电,“她是幕后之人之一。”
风起,林间落叶纷飞。远处传来狼嚎,似在哀鸣。虾大头的气息越来越弱,华瑶额上沁出冷汗。
“我们必须立刻回营。”她说。
钟七安点头,抱起虾大头,一行人迅速撤离。
临时营地设在一处山洞之中,篝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疲惫的面容。华瑶盘坐于虾大头身侧,持续输送灵力,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他的经脉受损严重,心脉几乎断裂。”她喃喃,“若无‘九转还魂丹’,恐怕撑不过明日清晨。”
钟七安站在洞口,望着漆黑夜空,拳头紧握。他从探子遗物中翻出一块玉佩,通体墨黑,表面刻满诡异符文。
“这就是他在怀里藏的东西?”华瑶瞥了一眼,“小心,可能有禁制。”
钟七安不答,指尖轻抚符文。刹那间,玉佩骤然发烫,一道幻象凭空浮现!
画面中,一座荒废古城矗立于群山之间,城墙上爬满藤蔓,中央高塔直插云霄。一道模糊身影立于塔顶,披着青色长袍,面容难辨,却让钟七安心头剧震。
“那是……柳青霜?”他低语。
幻象倏然破碎,玉佩炸裂,一股剧痛直冲脑海。钟七安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额头冷汗直流。
“七安!”华瑶急忙赶来,扶住他肩膀,“你怎么样?”
“没事。”他喘息着摇头,“我看到了……地图碎片。那座城……是‘天机之地’。”
“天机之地?”华瑶震惊,“那不是传说中上古大能陨落后埋骨之所?据说其中藏有通往‘洪荒秘境’的钥匙……玄冥子前辈曾提起过它。”
钟七安闭目调息,脑海中不断回放幻象中的景象。那座城,那道身影,还有玉佩碎裂前最后闪现的一行小字:“青霜守钥,逆命者诛。”
“她在守护什么?”他喃喃,“又在防备谁?”
“也许……虾大头提到的《玄墟遗录》,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华瑶轻声道,“他说那书在古墓中,或许我们可以先去找它。”
钟七安睁开眼,目光深邃:“可若那古墓也在她的势力范围内呢?”
“那就更说明它重要。”华瑶坚定道,“七安,我们不能再只靠你自己去扛了。让我帮你,也让我的师门介入。只要能找到真相,就能救虾大头,也能揭开她的真面目。”
钟七安望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某处悄然松动。他曾以为此生只为复仇而活,可此刻,却有一丝暖意悄然蔓延。
“你不怕卷入危险?”他问。
“怕。”华瑶坦然,“但我更怕看着你一个人走向深渊。”
钟七安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柳青霜既然敢留下名字,便不怕我们知道。这意味着……她早已布下后招。”
“而且。”他补充道,“赤焰魔君的名字也出现了两次。一个邪道霸主,一个正道领袖,为何会同时出现在同一场阴谋中?”
“除非……他们的目标一致。”华瑶低语,“而这个目标,或许与你家族的覆灭有关。”
钟七安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一点。家族灭亡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图谋?那夜的血火,究竟是私人恩怨,还是某个庞大计划的开端?
他低头看向昏迷的虾大头,后者唇边仍挂着一丝笑意,仿佛在梦中与旧友饮酒谈笑。
“兄弟……”钟七安轻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查到底。”
夜更深了。洞外风雨欲来,雷声隐隐滚动。华瑶点燃一支安神香,袅袅青烟缭绕,似在驱散阴霾。
忽然,虾大头手指微动,嘴唇轻轻翕张:“……玉佩……不是终点……真正的钥匙……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你说什么?”华瑶俯身追问。
“……血契……唤醒……沉睡的……守陵人……”
话音未落,他又陷入昏沉。
钟七安皱眉:“守陵人?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华瑶摇头,“但‘血契’这个词……我在师门典籍中见过。据说是一种以血脉为引的古老盟约,一旦缔结,生死难违。”
“难道……有人用钟家的血,缔结了某种契约?”她看向钟七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钟七安浑身一僵,仿佛被雷击中。他猛然想起,那一夜,母亲临死前死死抓住他的手,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能出口。
而现在,虾大头昏迷中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尘封的记忆。
“母亲……你想告诉我什么?”他低声呢喃。
洞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山林。紧接着,狂风大作,树枝剧烈摇晃。一只乌鸦从树梢惊飞,啼叫凄厉。
钟七安缓缓站起,走到洞口。他望着远方天际,那里有一颗星辰格外明亮,却正在缓缓黯淡。
“星陨之兆……大劫将至。”他喃喃。
“什么?”华瑶来到他身旁。
“玄冥子曾说过,当‘天枢星’暗,则天地失衡,洪荒之门将启。”钟七安目光幽远,“而今晚……它开始坠落了。”
华瑶怔住:“你是说,这一切——探子、伏击、玉佩、古城——都是为了迎接某个东西的降临?”
“也许。”钟七安握紧拳头,“而我钟七安,注定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
“往前走。”他回答,“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踏过去。”
华瑶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我陪你。”
钟七安微微一怔,没有挣脱。那只手温软而坚定,仿佛在告诉他:你并不孤单。
许久,他低声道:“谢谢你。”
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打在洞口石檐上。火光跳动,映照两人交叠的身影。
而在远处山巅,一道青色身影静静伫立,望着这片山谷,唇角微扬。
“钟七安……你终于来了。”那身影轻语,“二十年了,我等这一天,太久太久。”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与钟七安所见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上面的符文,已然完整。
“血契将醒,守陵人归来。钟家的最后一子,你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风卷残云,雷声滚滚。天边,那颗名为“天枢”的星辰,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