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在贫民区低矮的屋檐上。风从巷口刮过,卷起几片枯叶,在泥泞中打了个旋儿便不动了。藏身处内,烛火微弱,映着华瑶苍白的脸。她双目紧闭,唇无血色,呼吸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去。钟七安跪坐于她身侧,指尖轻搭其腕,脉象紊乱如乱麻,禁术反噬已深入经络,寻常丹药根本无济于事。
“再拖下去,她撑不过三日。”玄冥子站在门边,声音低哑,目光却如刀锋般落在钟七安脸上。
钟七安没说话,只是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体内那股混沌神体本源之力在经脉中奔涌,如同暗流潜行,冰冷而狂野。他曾无数次压抑这股力量,生怕失控伤人,可如今,却不得不主动引它而出。
“你确定要这么做?”玄冥子低声问,“混沌之力非同小可,一旦外泄,反噬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钟七安睁开眼,眸光如铁,“但她若死,我这一生都逃不过那个雨夜。”
他想起家族覆灭那晚,母亲倒在血泊中,父亲拼死将他推出院门。他回头望时,只看见火光冲天,听见亲人的哀嚎戛然而止。那时他太弱,连剑都握不稳。如今,他不能再看着重要之人死去。
他双手结印,掌心泛起幽蓝微光。混沌神体之力自丹田升起,顺着奇经八脉缓缓流向双掌。空气骤然凝滞,烛火猛地一颤,几乎熄灭。
“开始了。”玄冥子退后一步,袖中手指悄然掐算。
钟七安将双掌贴上华瑶胸口,本源之力如溪流注入她的体内。刹那间,华瑶身体一震,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经脉中的禁术残余开始剧烈挣扎,与外来力量激烈碰撞。
“啊——”她猛然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钟七安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某种无形之物撕扯、吞噬,甚至……逆流!
“不对!”玄冥子瞳孔一缩,“快收手!”
可已经晚了。一股诡异的波动自华瑶体内反弹,直冲钟七安识海。他眼前一黑,意识瞬间坠入一片虚无。
黑暗中,他看见一座破碎的祭坛,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流淌着金色的血。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高处,背对着他,披着残破的道袍。
“你并非唯一。”那声音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回荡在他灵魂深处。
钟七安猛地惊醒,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衣襟。他的手臂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正沿着皮肤缓缓蔓延。
华瑶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些,脸颊恢复一丝血色,但钟七安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与寒意。
“你受伤了。”玄冥子上前扶住他,眉头紧锁,“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了一句话。”钟七安喘息着,“‘你并非唯一’。”
玄冥子神色骤变,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这话不该你现在听见。”
“什么意思?”钟七安抬头盯着他。
“混沌神体,从来不是天地独赐一人之物。”玄冥子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反而会毁了你。”
钟七安冷笑一声:“我已经毁过一次了,还能更糟吗?”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三下轻叩,两长一短——是虾大头的暗号。
门开一线,虾大头闪身而入,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他们盯上我了。”他喘着气,“三个邪修,戴着赤焰面具,一路追到老瘸子的茶摊才甩掉。”
“他们知道你探消息?”钟七安抹去嘴角血迹,声音依旧冷静。
“不知道。但我打听的是‘天机阁’即将举办的鉴宝大会。”虾大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据说,会上会展出一件疑似第二件圣器的遗物——‘玄阴镜’。”
“玄阴镜?”玄冥子接过纸条,眼神微动,“传说中能照见灵魂本源的至宝?若真是它……倒确实值得冒一次险。”
“我们得去。”钟七安站起身,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
“你现在的状态,连站都站不稳,还想去抢圣器?”虾大头瞪大眼睛,“再说,那可是天机阁的地盘,正道联盟的人也在盯着!”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错过。”钟七安望向床上昏睡的华瑶,“她需要更强的力量来压制禁术反噬,而我能给的,只有这条路。”
“可你也看到了,刚才那股反噬……你的力量在排斥她。”虾大头压低声音,“你们俩的灵根属性根本不相容,强行融合,等于自毁根基。”
“那就让我毁。”钟七安淡淡道,“只要她能活。”
屋内一时寂静。烛火摇曳,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像是一尊不肯低头的石像。
玄冥子叹了口气:“鉴宝大会确有风险,但也可能是契机。若真有圣器现世,或许能找到替代混沌之力的疗伤之法。”
“所以必须去。”钟七安重复。
“可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次失控?”虾大头急道,“刚才那一幕太吓人了,你差点把自己烧干!”
“我会控制。”钟七安望着自己手臂上的黑纹,轻轻抚过,“而且……我听到的那个声音,也许不是幻觉。”
玄冥子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也许我不是第一个走这条路的人。”钟七安目光深远,“如果真有其他人存在,或许他们留下过痕迹,甚至……方法。”
“你打算去找那些‘前人’?”虾大头苦笑,“你知道这有多疯吗?”
“我早就疯了。”钟七安转身走向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雨势渐大,雨水顺着瓦片滴落,敲打着泥地,节奏凌乱如心跳。
他望着漆黑的夜,思绪飘远。家族灭亡前,父亲曾提过一句:“世间有九圣器,皆为开天辟地时所留,得其一者,可逆命改运。”后来族中典籍尽毁,这句话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线索。
如今,第一件圣器“归墟珠”已在三年前被他所得,藏于识海深处,与混沌神体隐隐共鸣。若这“玄阴镜”真是第二件……或许,真能揭开那场灭门背后的真正原因。
“我决定了。”他回身,语气不容置疑,“明日黄昏,混入鉴宝大会。”
“可华瑶怎么办?”虾大头指着床上的人,“她还没醒。”
“我留下一枚护心符。”玄冥子从袖中取出一道金纹玉符,“可保她七日内不遭邪气侵扰。”
“那你呢?”钟七安看向他。
“我另有要事。”玄冥子摇头,“但我会在暗处观察你的情况。记住,若觉体内异动加剧,立刻退出,不可强撑。”
“明白。”
玄冥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屋内只剩三人。虾大头坐在角落,默默擦拭匕首,刀刃映着烛光,寒意森然。
“你真的相信那面镜子能救她?”他忽然开口。
“我不信。”钟七安低声道,“但我必须试。”
“为什么总是你扛着一切?”虾大头抬起头,“当年你家的事,不是你的错。现在也一样,华瑶的选择,是她自己的道。”
“可我活着,就是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重演。”钟七安走到床前,轻轻握住华瑶的手,“她的手这么冷……就像那天夜里,我娘的手一样。”
虾大头沉默了。他知道,有些伤,从未愈合,只是被埋得更深。
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倾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钟七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执念。
次日清晨,雨停。贫民区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街巷泥泞不堪。钟七安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涂抹了些许灰土,看起来像个普通散修。
他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华瑶,将一枚刻有符文的玉佩放在她枕下——那是他母亲遗留的护身符,从未离身。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
虾大头也乔装完毕,戴着斗笠,背着药篓,活脱脱一个采药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藏身处,融入市井人群。
天机阁位于城东高台,白玉为阶,金瓦覆顶,守卫森严。鉴宝大会今日开启,各方修士云集,车马络绎不绝。
“门票得用贡献点换。”虾大头低声,“我没那么多。”
“不用票。”钟七安指向后山一条隐秘小径,“我知道一条旧路,是当年建造天机阁时工匠们留下的逃生通道。”
“你连这个都知道?”虾大头惊讶。
“我查过每一寸地基。”钟七安眼神冷峻,“为了今天,我准备了三年。”
他们绕至后山,拨开藤蔓,露出一道狭窄石缝。钻入其中,通道幽深曲折,壁上苔藓泛着微光。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前方出现微弱亮光。
“出来了。”虾大头松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钟七安突然抬手制止。他耳朵微动,听见远处有极轻的脚步声,还有金属摩擦的声响。
“有人。”他低语。
两人屏息贴墙,只见两名黑衣人从另一条岔道走出,胸前绣着赤焰图腾。
“上面说了,务必盯紧‘玄阴镜’,不能让它落入正道手中。”一人道。
“可赤焰魔君不是和柳青霜达成了暂时休战?”另一人疑惑。
“休战归休战,圣器之事另当别论。”前者冷笑,“况且,魔君大人最近总在翻一本古卷,嘴里念叨着‘混沌’二字……我总觉得,他在找什么人。”
钟七安心头一震,悄悄握紧了拳头。
“那我们要动手抢?”
“不,等拍卖开始,制造混乱,趁机夺宝。另外……”那人压低声音,“如果看到一个眉心有蓝纹的年轻人,立刻传讯,不得伤害。”
“为什么?”
“因为大人说,那人身上有他要的东西——比圣器更重要的东西。”
脚步声渐远。钟七安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却更加阴沉。
“他们……在找你?”虾大头震惊。
“看来不止华瑶需要圣器。”钟七安冷笑,“我也成了别人棋局中的一枚子。”
“你还打算进去?”
“当然。”他目光坚定,“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接近真相。”
他们继续前行,终于抵达天机阁地下密室入口。推开一道暗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圆形大厅,中央高台陈列着数十件宝物,每一件都被灵光笼罩。
而在最中央,一面古朴铜镜静静悬浮,镜面漆黑如渊,边缘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
“那就是……玄阴镜?”虾大头喃喃。
钟七安凝视着它,忽然感到识海中的归墟珠微微震动,仿佛在呼应什么。
更诡异的是,他手臂上的黑纹,竟也开始发烫,隐隐作痛。
“这镜子……认得我?”他心中惊疑。
就在这时,大厅另一侧传来喧哗。一群身穿银袍的修士步入,为首女子面容冷艳,腰悬玉剑,正是正道联盟执法使之一。
“拍卖即将开始。”她朗声道,“第一件宝物,千年灵髓,底价五百贡献点——”
钟七安没有听下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面镜子吸引。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召唤他靠近。
他迈步向前,却被虾大头一把拉住。
“别冲动!那么多人看着!”
“我必须碰它一下。”钟七安低声,“只一下。”
“你疯了吗?这是天机阁的核心展区!”
“就一下。”他挣脱束缚,悄然靠近高台。
距离越来越近。三丈、两丈、一丈……
突然,镜面微微一闪,竟映出他的身影——可那影像,却不是现在的他。
而是另一个他。
披着染血道袍,立于尸山血海之中,双眼全黑,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长剑,身后站着七个模糊的身影,齐声诵念:“第七代继承者,归来。”
钟七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你看见了什么?”虾大头急忙扶住他。
“我……看见了我自己。”钟七安声音颤抖,“可那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
“那个我……杀了很多人。”他抬头望向玄阴镜,镜面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假的。
因为就在那一瞬,他听见了七个声音,同时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并非唯一。你只是第七。”
与此同时,远在城外山林,玄冥子独立峰顶,手中罗盘疯狂旋转,指针直指天机阁方向。
“来了……第七道印记觉醒了。”他喃喃,“钟七安,你到底是谁?”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老玉简,表面刻着四个字:**混沌始录**。
指尖轻抚,玉简微微发光。
“若你最终变成他们惧怕的存在……我是否该阻止你?”
风起,落叶纷飞。他将玉简重新收起,低语如谶:
“命运之轮,已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