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着冰原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钟七安站在六根冰柱围成的环形中央,眉宇间凝结着一层薄霜,眼神却比这万载玄冰更冷。他缓缓闭眼,指尖轻触最近的一根冰柱,刹那间,一股浩瀚而古老的记忆洪流冲入识海,仿佛有无数星辰在脑中炸裂。
“稳住心神。”他在心中默念,家族秘传的《九渊归元诀》悄然运转,将那股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冲击力层层化解。
华瑶立于他身侧三步之外,素手结印,灵力如丝线般缠绕在六根冰柱之间。她的气息微颤,显然也在承受巨大压力。“我……能感应到他们在说话。”她低声开口,声音如同风中残烛。
“谁?”钟七安未睁眼,语气沉静如深潭。
“混沌神体……与守护者。”华瑶咬唇,“他们在对峙,但……不是敌对。”
幻象骤然展开——苍穹崩裂,大地翻涌,一座通天巨塔矗立于天地尽头。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者周身缭绕混沌之气,形如虚影;另一者披甲执剑,面容模糊,却是守护者的标志装束。
“你背叛了秩序。”守护者低语,声音穿透时空。
“你也背叛了真相。”混沌神体回应,语气竟无怒意,唯有悲悯。
钟七安心头一震。这不是传说中的正邪之战,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的抉择。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们……为何都说对方背叛?”华瑶喃喃。
“因为真正的敌人,从未现身。”钟七安睁开眼,眸光如电,“有人在幕后操纵一切。”
就在此时,冰柱共鸣达到顶峰,六道光芒交织成网,幻象最后一幕闪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巨塔顶端,双手垂落,看不清面容,却让人心生窒息般的压迫感。
“那是……谁?”华瑶呼吸一滞。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只记得玄冥子曾说过一句话:“当记忆重现之时,便是命运重启之刻。”
幻象消散,冰柱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然而空气中残留的波动,却昭示着某种不可逆的改变已经发生。
虾大头一直靠在洞壁旁打坐调息,此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溢出一丝黑血。
“你怎么了?”华瑶转身欲上前查看。
“别过去!”钟七安厉喝,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
虾大头缓缓抬头,双眼已全然化作漆黑,嘴角扭曲上扬,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笑容。“好香啊……你们的灵魂,真甜。”
话音未落,他猛然暴起,速度快得连残影都来不及捕捉。
钟七安横臂格挡,却被一拳轰退数步,脚下冰面寸寸龟裂。他瞳孔收缩——虾大头的力量,至少暴涨了十倍!
“快走!”他对华瑶吼道。
华瑶却不退反进,手中玉笛轻扬,一道清音划破寂静,正是师门禁术《清心引》。音波震荡空气,短暂迟滞了虾大头的动作。
“你疯了吗?他现在是魔物!”钟七安怒视她。
“他是我们兄弟!”华瑶眼中泛红,“我还不能放弃!”
虾大头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双臂暴涨成利爪,再度扑来。钟七安拔剑迎击,剑光如雪,斩断其左臂,黑血喷溅,落地即燃,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这血……有毒。”钟七安皱眉,袖中滑出一张符箓贴于肩头,驱散侵入经脉的阴秽之气。
“七安……救我……”虾大头突然跪地,声音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杀了我……趁我还记得你是谁……”
钟七安握剑的手一顿。
“别听他的!”华瑶冲上来拉他衣袖,“一定有办法救他!”
“来不及了……”虾大头仰头狂笑,随即又痛哭出声,“我感觉不到自己了……它在我身体里……越来越强……求你……动手吧!”
钟七安沉默如山。
“你忘了吗?小时候你说过,若有一日我堕入魔道,定亲手斩之。”虾大头咧嘴笑着,泪水混着黑血滑落,“现在……就是这一天。”
洞内死寂。
只有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钟七安终于抬起了剑。
剑尖指向昔日挚友的咽喉。
“对不起。”他说。
那一瞬,虾大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没事……兄弟……替我……看看……那天外……是什么样子……”
剑光落下。
却没有贯穿脖颈。
华瑶飞身扑出,以身躯挡在两人之间!
“住手!”她尖叫,“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钟七安收剑不及,剑锋擦过她肩头,划开一道血痕。鲜血滴落在冰面上,竟泛起淡淡金光。
“你何苦如此?”他声音沙哑。
“因为我相信……他还活着。”华瑶颤抖着回头看他,眼中满是倔强,“就像我相信……你能走到最后。”
虾大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全身骨骼噼啪作响,皮肤下似有无数虫蚁蠕动。他蜷缩在地,痛苦翻滚,口中不断呢喃两个字:“赤焰……赤焰……”
钟七安眼神骤冷。
赤焰魔君?那个盘踞南荒、屠戮百城的邪道巨擘?
“他体内有魔君的气息。”钟七安沉声道,“不是偶然魔化,是被人种下了魔种。”
“可他从未去过南荒……”华瑶捂着伤口,脸色苍白,“除非……早在我们相遇之前……”
话未说完,虾大头猛地抬头,双眼完全漆黑,再无半分人性。他咆哮着冲向华瑶,速度比先前更快!
钟七安怒吼一声,挥剑硬撼,却被撞飞至洞壁,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
“华瑶!退后!”他挣扎起身。
可华瑶没有退。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玉笛之上,笛身瞬间染成赤红。她双手合十,将玉笛置于额前,口中吟唱起一段古老咒文。
“以吾精魂为引,借天地清音之力——封!”
刹那间,整座冰洞被柔和却强大的光芒笼罩。符文化作锁链,从虚空中浮现,缠绕住疯狂挣扎的虾大头。
“不——!”他嘶吼,力量滔天,却无法挣脱。
华瑶的身体开始透明,仿佛灵魂正在被抽离。
“住手!你会死的!”钟七安怒吼。
“这是……唯一能压制他的方法……”她微笑,笑容凄美,“答应我……不要让他白白牺牲……”
光芒渐弱,虾大头终于瘫倒在地,魔气被暂时镇压。而华瑶直挺挺倒下,气息微弱如游丝。
钟七安冲上前接住她,手指探其脉搏,心头一沉——灵力枯竭,魂魄受损,若不及时救治,不出三日便会香消玉殒。
“坚持住……”他低声说,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慌乱。
他迅速翻找储物戒,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她口中。那是玄冥子所赠的“归元丹”,据说可续命七日。
可丹药刚入口,便化作青烟消散。
“不行……她的伤已非寻常丹药可治。”钟七安闭目,强迫自己冷静。
忽然,他想起什么。
玄冥子曾在一次夜谈中提及一种失传已久的疗伤法诀——《太初养神录》,需以远古遗迹中的“心源石”为引,配合施术者精血,方可唤醒濒死者残存的生机。
“附近……是否有遗迹?”他回忆着老散修的话语。
“北行三十里,有一处冰封古殿,据说是上古时代遗留……或许……藏着答案。”
钟七安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华瑶,又望了一眼仍在抽搐的虾大头。
他必须做出选择。
带她同行?风险太大,途中若有变故,她必死无疑。
留下她?一旦魔气再起,无人能护她周全。
最终,他将华瑶轻轻放在一处避风角落,用外袍裹紧她冰冷的身体。随后,他撕下衣角,在地上画出一道守护阵法,将她与虾大头一同纳入其中。
“等我回来。”他轻声道,像是承诺,又像自语。
走出洞口那一刻,暴风雪正肆虐。天地一片苍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哀鸣。
钟七安迎风而立,衣袍猎猎,背影孤绝。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若停下脚步,有些人便再也无法醒来。
风雪中,他踏出第一步。
脚印很快被掩埋,如同从未有人走过。
而在那冰洞深处,虾大头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开合,吐出三个字:“……别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荒深处,一座燃烧的宫殿内,赤焰魔君端坐王座,手中把玩着一块黑色晶石,脸上浮现诡异笑意。
“棋子已动,只差一步……”他低语,“钟七安,你会来见我的,对吗?”
风停了片刻。
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钟七安不知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只知道,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刀锋之上。
当他终于抵达那座冰封古殿时,夕阳正沉入地平线,余晖洒在殿门前的巨大石碑上。
碑文斑驳,依稀可见几个古字:“**心源启明,唯诚者入**”。
他伸手拂去积雪,目光忽然凝固。
石碑底部,刻着一组奇异符文——与冰柱记忆中,那模糊身影背后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心头猛然一跳。
这不是巧合。
这座遗迹,与洪荒时期的背叛,必然有关联。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就在他踏入门槛的瞬间,地面轻微震动,殿内传来低沉的嗡鸣,仿佛某种沉睡之物正缓缓苏醒。
“谁允许你进来?”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钟七安不答,只是缓缓抽出长剑,剑锋映照出他自己坚毅的面容。
“我只为救一人而来。”他说。
“可你知道吗?”那声音轻笑,“每一次救人,都会让更多人死去。”
钟七安脚步不停。
“我不在乎。”他冷冷道,“只要她活着,哪怕背负万劫,我也走得下去。”
大殿深处,一点幽蓝光芒缓缓亮起,像是眼睛睁开。
而在他未曾察觉的角落,一只由冰晶构成的小兽悄然成型,静静注视着他,随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它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
有些秘密,一旦揭开,便再难回头。
钟七安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踏碎冻结千年的尘埃。墙壁两侧浮现出壁画,描绘着远古修士朝拜某种存在的情景。
那些修士,身穿与守护者相似的铠甲。
但他们跪拜的对象,并非神明,而是一具漂浮在虚空中的巨大躯体——混沌神体。
“原来……你们也曾被崇拜。”他低声说道。
突然,最深处的壁画发生了变化:混沌神体睁开双眼,一掌拍碎了祭坛,所有修士灰飞烟灭。
紧接着,画面转向另一幕——守护者手持长剑,刺穿了混沌神体的心脏。
可就在那一瞬,守护者的眼中,流下了血泪。
“这不是胜利……”钟七安喃喃,“这是……绝望。”
他终于来到大殿核心。
一座圆形祭坛静静伫立,中央悬浮着一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石头——心源石。
但它周围,环绕着九道锁链,每一根都铭刻着不同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封印阵法。
“需以血解印。”他明白过来。
毫不犹豫,他割破手掌,鲜血滴落。
锁链开始震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第一道锁链断裂。
第二道……
第三道……
直到第八道崩碎,最后一道却纹丝不动。
“为何……还不开?”他喘息着,再次倾注更多精血。
祭坛忽然剧烈晃动,整个大殿回荡起古老的吟唱。
“以诚者之心,献祭所爱之人——方可开启心源。”
钟七安浑身一僵。
献祭所爱之人?
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头,看向祭坛上方浮现的文字:
“汝愿舍何,换彼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