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废弃古庙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的影子,像是一具具匍匐在地的枯骨。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低沉呜咽,似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呢喃。
钟七安站在柳青霜身侧,指尖微颤。
她胸口那道贯穿伤正缓缓渗出黑血,每一息都像是从命脉中榨取最后生机。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错过的锋利。
柳青霜嘴唇翕动,气息微弱如游丝:“天魔……早已寄生……在守护者血脉之中……”
华瑶猛地抬头,眸光骤缩。
“胞妹……最初宿主……”柳青霜艰难吐字,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血沫涌出。
“住口!”华瑶忽然厉喝,身形一晃,几乎要扑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钟七安伸手拦住她,目光却死死锁住垂死之人。
“继续说。”他语气冰冷,却不容置疑。
柳青霜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眼神涣散,却又忽然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血脉共鸣……宿主可转移……你逃不掉的……他们一直在等……”
话未尽,喉间咯的一声,头一歪,再无声息。
华瑶怔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钟七安探手覆上她腕脉,确认柳青霜已彻底断气,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说的是真的吗?”他低声问。
华瑶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具尸体,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
可她知道,那是真的。
某些被深埋的记忆开始松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钟七安察觉到她指尖发凉,轻轻握住她的手。
“别怕。”
三个字轻如羽毛,却重重砸进她心湖。
华瑶猛然抽回手,退后半步。
“我不该碰她的。”她喃喃道,“我不该听这些话。”
“为什么?”钟七安皱眉。
“因为我一碰真相,就会有人死。”她抬眼看他,眼中泛起水光,“我娘、我爹、我师尊……现在是柳青霜。下一个,是不是你?”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走近一步,将她拉入怀中。
华瑶僵住,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一切。”他在她耳边说。
风停了。
连古庙外的虫鸣也戛然而止。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微光自华瑶袖中透出。
一朵白莲虚影缓缓浮现,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气息。
“它……醒了。”华瑶颤抖着开口。
钟七安刚要说话,却见她双目翻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一把接住她,却发现她的体温正在急速升高。
“华瑶!”
没有回应。
她的眼皮剧烈跳动,似在承受巨大痛苦。
下一瞬,天地变色。
四周景物如镜面般碎裂,古庙、残月、尸首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虚无。
无数破碎的镜面悬浮空中,每一块都映照出不同的画面——
一个少女持剑刺穿另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孩胸膛;
火焰吞噬山门,哀嚎遍野;
一位老者跪在祭坛前,口中念诵禁忌咒文;
还有……一朵盛开的白莲,在血雨中静静绽放。
“这是……我的记忆?”华瑶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嘶吼。
钟七安的身影出现在她意识深处,他踏过碎镜,一步步走向她。
“这不是你的罪。”他说。
“可我杀了她!”华瑶泪流满面,“那是我亲妹妹!我亲手把她钉死在封印柱上!”
“你是为了阻止她解开最终封印。”钟七安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你记得吗?她说过什么?”
华瑶喘息着,脑海中闪过片段——
妹妹满脸泪水,哭喊着:“姐姐,我只是想救你!他们骗了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们!”
可当时的她不信。
她只看到妹妹体内涌动的黑气,只听到古老预言中的警告:“双生子现,封印将崩。”
于是她出手了。
一剑穿心。
“我不是凶手……”华瑶哽咽,“我是……守门人?”
“你是选择牺牲亲情来守护苍生的人。”钟七安握住她的手,“这份痛,不该由你独自承担。”
华瑶抬头看他,眼中悲恸未散,却多了一丝清明。
就在此时,最远处的一面镜子突然亮起。
镜中景象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蜷缩的身影,披着残破白袍,胸口插着那把熟悉的剑。
“那是……”华瑶瞳孔剧震。
“你妹妹?”钟七安凝神望去。
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一张脸浮现出来——
和华瑶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眼神空洞,唇角却勾起诡异笑意。
“姐姐……你终于来了。”镜中人轻声道,“我等了你好久。”
话音落下,所有镜面轰然炸裂。
华瑶尖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她躺在清泉旁的石台上,头顶是漫天星河。
钟七安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枚玉符,正替她梳理紊乱的灵脉。
“你回来了。”他松了口气。
华瑶怔怔望着夜空,良久才开口:“她没死。”
“谁?”
“我妹妹。”她转头看他,声音沙哑,“她在等我。她还活着,被困在某个地方……或者,某种状态里。”
钟七安神色凝重:“你确定不是幻象?”
“那种感觉……真实得让我心痛。”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玉佩通体乳白,正面刻着莲花纹路,背面却有一串奇异符号,像是某种远古文字,又似活物般微微蠕动。
钟七安盯着那符号看了许久,忽然道:“这纹路……我在玄冥子留下的竹简上见过。”
华瑶一怔:“他也知道?”
“他知道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钟七安望向远方山巅,“但他一直没说。”
两人陷入沉默。
泉水叮咚,月光洒在水面,碎成点点银光。
“你觉得……我该去找她吗?”华瑶轻声问。
钟七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家族覆灭那夜,父亲临终前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深深的遗憾。
“若你能早些明白……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那时他不懂。
如今他懂了。
有些真相,揭开便是万劫不复。
可若不揭,便永远困于迷雾。
“如果你去,我会陪你。”他终于说道。
华瑶摇头:“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才是对的呢?真正被蒙蔽的人是我?”
“那你更该去。”钟七安看着她,“亲眼看看,亲手判断。而不是让别人替你决定谁是敌、谁是友。”
华瑶苦笑:“可每一次抉择,都有人死去。”
“所以才要变得更强。”他语气坚定,“强到足以保护你想护的一切,强到不必再用至亲之血来换苍生平安。”
她怔住,久久未语。
良久,她将玉佩贴在心口,闭上眼。
“我怕。”她坦白道。
“我也是。”钟七安低声回应。
“我怕重蹈覆辙,怕再次失控,怕亲手毁掉仅剩的信任。”
“那就记住此刻。”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紧握玉佩的手,“记住你还愿意害怕,说明你还活着,还有在乎的人。”
华瑶睁开眼,泪光闪烁。
她慢慢松开手,任玉佩悬于两人之间。
月光下,那神秘符号竟泛起淡淡金芒,仿佛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这玉佩……不只是信物。”钟七安忽然道。
“它是钥匙。”华瑶喃喃,“开启师门禁地的钥匙。师父说过,唯有‘双莲归一’之时,才能启动最终阵法。”
“双莲?”钟七安心头一跳,“你和你妹妹?”
华瑶点头:“我们出生时,掌心各有一朵莲印。合在一起,便是完整封印图腾。”
钟七安猛然想到什么:“柳青霜说的‘血脉共鸣’……难道是指这个?”
“或许。”她神色复杂,“但更可怕的是,如果宿主可以转移……那天魔会不会已经……”
话未说完,玉佩突然剧烈震动!
一道无形波动扩散开来,四周草木瞬间枯萎,泉水泛起黑泡。
“不好!”钟七安一把将她拉开。
下一瞬,玉佩腾空而起,悬浮半空,符号光芒大盛,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幅地图轮廓——
一座深埋地底的宫殿,中央矗立着巨大的封印柱,柱上缠绕着锁链,而锁链尽头,赫然是两具并列的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华瑶的模样。
另一人……
看不清面容,但胸前插着一把剑,正是她当年所用。
“这是……未来?还是过去?”钟七安沉声问。
华瑶浑身发抖:“不,这不是幻象。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的存在。它在召唤我。”
“不能去。”钟七安斩钉截铁,“太危险。我们现在对天魔一无所知,贸然前往等于送死。”
“可若不去,等到它完成宿主转移呢?”华瑶反问,“柳青霜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她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
钟七安眉头紧锁。
他想起数日前,玄冥子曾留下一句话:“当白莲泣血,双影重逢,天地将陷于混沌。”
当时他不解其意。
现在想来,句句应验。
“我们必须先找到玄冥子。”他说。
“他已经失踪三个月了。”华瑶苦笑,“自从我开始追寻秘法,他就消失了。”
钟七安眯起眼:“也许……不是失踪,而是躲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太多。”钟七安缓缓道,“而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腥甜气息。
华瑶忽然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怎么了?”钟七安扶住她。
她脸色苍白,额角渗汗:“心跳……好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苏醒。”
钟七安探手搭脉,脸色骤变。
她的经脉中,竟有一股陌生力量在游走,形如藤蔓,缓慢攀附心脉。
“这是……寄生征兆?”他心头一凛。
华瑶咬牙忍耐:“不是现在才有的。从小就有,我以为是体质特殊……原来……是它早就埋下了种子?”
钟七安迅速结印,以自身灵力压制那股异动。
可那力量竟似有意识,猛然反噬,震得他手臂发麻。
“不行,它在抵抗。”他喘息道。
华瑶苦笑:“也许……我从来就不是纯粹的人类。”
钟七安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华瑶,是我认定的同行者。不管体内有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她眼中泪光闪动,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远处山林传来一声凄厉鸟鸣。
紧接着,地面轻微震颤。
“有人来了。”钟七安起身戒备。
华瑶勉强站起,握紧玉佩:“别动手。让他们靠近。”
“你疯了?现在任何外人都可能是敌人!”
“正因如此,我才要看清。”她目光坚定,“若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谈何破解宿命?”
钟七安深深看她一眼,终是点头。
两人并肩而立,静待来者。
脚步声渐近。
林间雾气弥漫,三道身影缓缓走出。
为首之人披赤焰长袍,面具覆面,周身煞气滔天。
“赤焰魔君?”钟七安冷声喝问。
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沧桑却坚毅的脸。
“我没时间解释。”他直视华瑶,“你必须跟我走。”
“为什么?”华瑶警惕。
“因为你妹妹醒了。”赤焰魔君沉声道,“而且……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告诉姐姐,哥哥回来了’。”
钟七安浑身一震。
华瑶手中的玉佩,轰然爆发出刺目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