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断崖间游走,卷起碎石与枯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战场遗迹沉睡于群山腹地,千百年来无人踏足,唯有荒草蔓生,掩埋了无数骸骨与残兵。
钟七安立于巨鼎之前,身影被青铜古器投下的阴影拉得细长。他目光如刀,扫过鼎身斑驳的铭文,那些纹路似曾相识,仿佛烙印在他血脉深处。
“这鼎……不该存在。”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触阵纹边缘,寒意顺指骨直刺心脉。
华瑶站在三步之外,素手结印,一层淡青色灵光罩住二人。“禁制未消,别靠太近。”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钟七安没有回头。“我能感觉到,它在等我。”
话音落下,地面微震,一道血色裂痕自鼎底蔓延而出,如同苏醒的眼瞳缓缓睁开。空气骤然凝滞,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退后!”华瑶急喝,灵力暴涌,护盾瞬间加固。
可钟七安已将手掌完全贴上鼎面。刹那间,天地失声,万籁俱寂。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入深渊。
幻象浮现——星河倒悬,苍穹崩裂。一尊披甲战神立于宇宙尽头,手持九曜兵符,号令亿万兵器横扫虚空。那是……兵主?
“你来了。”一个古老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不带情绪,却压塌万物,“我等了十万年。”
钟七安咬牙抵抗精神冲击,额角青筋暴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不,你是。”那声音低沉而坚定,“血脉未断,印记犹存,纵使轮回百转,我也认得你的心跳。”
画面突变。战火焚天,人族修士以自身精魄为引,炼化万千怨念,铸成天魔之躯。那并非邪祟,而是对抗天外异族的终极兵器。
“我们创造了它们。”兵主的声音充满悲怆,“也背叛了它们。”
钟七安瞳孔收缩。从小听闻的“天魔祸世”竟是谎言?所谓正道所伐的妖魔,原是人类亲手打造的战士?
“守护者一族负责监管。”兵主继续道,“一旦失控,便由他们亲手终结。可最后一任守护者……失踪了。”
记忆洪流愈发汹涌,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钟七安双膝发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七安!”华瑶冲上前,却被无形屏障弹开。她眼中闪过痛色,迅速取出一枚玉符,咬破指尖,以血激活秘术。
一道温润灵光渗入钟七安识海,如月照寒潭,助他稳住心神。
“坚持住,别让记忆反噬。”她喃喃祈祷,指尖颤抖。
而在幻境深处,兵主忽然停顿,目光穿透虚妄,落在华瑶身上。那一瞬,它的神情竟有一丝波动,似怀念,又似哀伤。
“你也来了……兰因门的后人。”它低语,只有钟七安能听见。
兰因门?那是华瑶师门的古称,早已湮灭于史册。
钟七安心头一震,还想追问,却被更多画面淹没——远古战场,血雨倾盆。一群身穿白袍的守护者跪伏于地,为首之人摘下冠冕,主动将灵魂献祭给兵主封印。
“最后一个守护者尚未归位。”兵主重复这句话,语气沉重,“命运之轮未闭,劫难终将重演。”
钟七安猛然睁眼,冷汗浸透衣衫。他喘息着,望向依旧沉默的巨鼎,心中翻江倒海。
“你看到了什么?”华瑶扶住他手臂,声音轻柔却焦急。
“天魔……不是敌人。”他艰难开口,“是我们造的。”
华瑶怔住,随即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他们是兵器。”钟七安盯着她,“用来对抗天外异族。而所谓的‘守护者’,才是真正维持平衡的关键。”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兵主说,最后一个守护者还没出现。”
两人对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杂乱而沉重。
“老大!我来了!”虾大头的身影从废墟中冲出,满脸尘土却笑容灿烂。
钟七安刚松一口气,却见他步伐忽然一顿。那张平日嬉笑的脸庞瞬间变得肃穆,眼神空洞,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虾大头?”他出声呼唤。
对方不予回应,反而一步步走向青铜巨鼎,动作机械而虔诚。直至抵达鼎前,双膝轰然跪地,额头触地。
“恭迎兵主归来。”
声音低沉浑厚,全然不像平时的虾大头。
钟七安心头警铃大作,疾步上前:“起来!你干什么?”
一股无形之力横推而出,将他狠狠撞飞数丈。华瑶急忙接住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一幕。
“别过去!”她低喝,“他不对劲!”
只见虾大头缓缓抬头,额头中央浮现出一道赤金印记,形如战戈交叠,与鼎身上某处装饰如出一辙。
兵主残念再度显现虚影,凝视着虾大头,久久不语。
“原来如此。”它终于开口,“血脉未绝,印记复苏。你才是真正的继承者。”
“什么?”钟七安挣扎起身,胸口剧痛,“你说他是……?”
“最后一个守护者。”兵主淡淡道,“虽非自愿觉醒,但印记既现,命轨已启。”
虾大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惊恐。“我……我刚才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他抬手摸向额头,触到那道滚烫的印记,猛地缩回手指,像是被火烧到一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钟七安死死盯着他,脑海中闪过过往种种——虾大头为何总能在危机时刻预知危险?为何他对阵法毫无天赋,却偏偏精通古老祭祀礼仪?甚至他那一身怪力,从来不像普通修士修炼所得……
一切都有了解释,却又带来更多疑问。
“你瞒了我多久?”钟七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没有!”虾大头激动站起,“我真的一无所知!从小就是孤儿,被人捡回山村抚养,直到遇见你……我才有了家的感觉!”
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如果我真的有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出现?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钟七安沉默。他知道虾大头不会骗他,至少从未有过。
可兵主不会错。
“或许,并非隐瞒。”华瑶轻声道,“而是被封印了记忆。有些真相,太过沉重,连灵魂都会选择遗忘。”
风再次吹起,带着腐朽与铁锈的气息。巨鼎微微震颤,似乎即将彻底苏醒。
“你们必须做出选择。”兵主的声音回荡四周,“接受传承,或毁去封印。若无人承接守护之责,天魔将再度失控,而这一次,无人能挡。”
钟七安闭上眼。家族覆灭的画面再度浮现——母亲倒在血泊中,父亲嘶吼着冲向敌人,最终化作灰烬。他曾发誓不再让任何人牺牲,可如今,命运却逼他面对更残酷的选择。
“如果接受传承,会怎样?”他问。
“代价是永恒孤独。”兵主答,“守护者不得动情,不可恋世,终生监守封印,直至寿尽。”
钟七安睁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华瑶。她垂眸不语,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玉佩——那是她师门仅存之物。
“那如果不接受呢?”虾大头颤抖着问。
“封印松动,天魔重现人间。”兵主平静道,“届时,你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化为焦土。”
寂静再度降临。
良久,钟七安缓缓走向虾大头,伸手按在他肩上。
“不管你是谁,过去如何,现在是谁。”他一字一句道,“你都是我兄弟。”
虾大头眼眶泛红,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一切。”钟七安抬头望向巨鼎,“告诉我,有没有第三条路?”
兵主沉默片刻。“有。”
“什么?”
“双生共契。”兵主道,“两人同承守护之力,分担代价。但需心意相通,魂魄共鸣,否则反噬更甚。”
钟七安看向华瑶。她迎上他的视线,轻轻点头。
“我可以试试。”她说。
“不行!”虾大头突然吼道,“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此不能再有私情,不能再追求大道圆满!我们将被困在这职责里,永生永世!”
“那你呢?”钟七安反问,“你以为你能独自承担?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可我不想连累你们!”虾大头嘶声喊道,“我已经失去了过去,难道还要让你们失去未来?”
“这不是失去。”华瑶走上前,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这是选择。我们都在寻找答案,而此刻,答案就在眼前。”
她伸出手,掌心浮起一抹幽蓝火焰。“愿意相信我吗,虾大头?”
虾大头望着那只手,泪水滑落。他想起小时候在村口看到的第一缕晨光,想起钟七安递给他的一碗热汤,想起三人并肩闯过的每一关生死。
“我……怕。”他低声承认。
“我们都怕。”钟七安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但正因为害怕,才更要一起走下去。”
三人的气息开始交融,灵力缓缓汇聚成环。巨鼎震动加剧,铭文逐一亮起,仿佛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契约。
兵主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暖意。
“或许……这次不一样。”它轻叹。
就在契约即将成型之际,远处天际忽现异象——乌云翻滚,雷光隐现,一道猩红符诏自高空坠落,直插地面!
符诏展开,赫然是正道联盟的追缉令:
**“通缉:钟七安、华瑶、虾大头。勾结邪魔,意图解封天魔本源,罪无可赦。见者即诛,不死不休。”**
署名之人,正是柳青霜。
“呵……来得真是时候。”钟七安冷笑,抹去嘴角血迹。
华瑶收起符诏,神色冷峻。“她早就盯上我们了。恐怕从进入遗迹那一刻起,就被监视了。”
“柳青霜……”钟七安低声咀嚼这个名字,“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正义。”
虾大头握紧拳头,额头印记隐隐发烫。“如果我们现在接受传承,会不会正好落入她的圈套?”
没人回答。
因为此时,巨鼎内部传出一声低沉钟响——
**咚。**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时间仿佛停滞。兵主残念的身影逐渐凝实,手中多出一柄虚幻战戈。
“最后的机会。”它说,“选吧。”
钟七安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
忽然,华瑶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单膝跪地。
“怎么了?”他急忙扶住她。
她脸色惨白,指尖冰凉,唇边竟渗出血丝。
“玉佩……在排斥我。”她艰难抬起手,只见那枚兰因门遗物正发出刺目紫光,表面浮现一行小字:
**“叛徒之后,不得近鼎。”**
钟七安浑身一僵。
兵主俯视着她,声音冰冷:“原来是你……那个背叛者的后代。”
“不……不可能!”虾大头震惊,“华瑶是兰因门嫡传,怎会是叛徒……”
“有些真相。”兵主漠然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华瑶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却仍强撑镇定。“无论我的先祖做过什么,我都愿以性命证明清白。”
“清白?”兵主冷笑,“当年正是她开启内门禁制,放天魔脱困,导致百万生灵涂炭!”
钟七安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看着怀中的女子,第一次感到陌生。
风更大了,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多年来的温情。
就在这混乱之际,虾大头额头印记忽然爆发出强烈金光,竟与巨鼎产生共鸣!
整座遗迹剧烈摇晃,地下传来阵阵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而在遥远的山脉尽头,数道遁光急速逼近,为首的白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唇角微扬。
“找到了。”柳青霜轻声道,“这次,谁都救不了你们。”
钟七安抱紧华瑶,望向虾大头,声音低沉如渊:
“我们……还能相信彼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