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跪在古殿中央,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暴起。他的意识仿佛被撕成两半,一半沉沦于无边煞海,另一半却死死守住灵台清明。兵主残念的声音如洪钟震耳,在他神识深处回荡:“此法可驭万煞,亦能噬心。”
“我……知道。”他咬牙回应,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可他知道又能如何?家族覆灭那一夜的火光仍灼烧着他的记忆,亲人临终前的哀嚎从未真正远去。他不能停下,哪怕前方是深渊,也必须踏进去。
古殿四周石柱崩裂,尘灰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煞气外溢的征兆。钟七安的身体开始颤抖,皮肤下隐隐浮现出黑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至脖颈。
“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煞傀!”华瑶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冲入大殿时,长裙掠过残垣断壁,发丝飞扬。手中玉笛轻旋,一缕清音破空而起,化作屏障护住钟七安心脉。那股即将失控的煞流稍稍平复,却并未退去,反而更加躁动地撞击着她的灵力屏障。
“你来做什么?”钟七安猛然睁眼,瞳孔泛起暗红。
“你说呢?”华瑶没有退缩,指尖微颤却不肯放下玉笛,“你以为我能看着你被吞噬?”
两人目光相撞,一瞬沉默。
兵主残念低笑一声:“情劫未渡,竟敢妄图承我兵道?”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自虚空劈下,直贯钟七安天灵。
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入脑海,钟七安仰头闷哼,喉间溢出血丝。他的掌心忽然灼热难忍,一道赤金色印记缓缓浮现,形如战戈交错,阳刚霸道。
与此同时,华瑶胸口一震,体内灵气翻涌不止。她踉跄后退一步,掌心竟也浮现出一道银白印记,与钟七安的截然相反,阴柔流转,宛如月轮缠绕藤蔓。
“秘法……分裂了?”兵主残念语气罕见地凝重起来。
“双生印记,天命所归。”它低声呢喃,身影渐淡,“唯有阴阳相触,方能引动真威……但记住,每一次共鸣,都会加速侵蚀。”
最后一字落下,古殿轰然塌陷一角,碎石砸地之声不绝于耳。
钟七安跌坐在地,喘息粗重。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道炽烈印记,心头却无半分喜悦。他知道,这力量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
华瑶缓步走近,眉宇间满是担忧。“你还好吗?”
“没事。”他冷冷答道,试图站起,双腿却一阵发软。
她伸手欲扶,却被他侧身避开。
“别碰我。”他说,“现在还不知道这印记会不会伤人。”
华瑶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她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银纹,轻声道:“它……好像和师门典籍里记载的一种远古契约很像。”
“什么契约?”
“传说中,上古兵主为镇压九幽煞渊,曾以双魂共契之术分化秘法,唯有心意相通者才能合二为一。”她抬眼看他,“但我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重现这一幕。”
钟七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所以,我们现在……算是被绑在一起了?”
“或许吧。”她苦笑,“不过至少,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
话音刚落,地面猛地一震。远处荒野上传来阵阵嘶吼,腥风扑面而来。
钟七安抬头望去,只见 horizon 处黑影翻腾,数十头妖兽正狂奔而来,眼中泛着血光,显然是被刚才逸散的煞气吸引。
“没时间犹豫了。”他站起身,握紧腰间剑柄。
华瑶点头,玉笛横于唇前,清音缭绕,周身泛起淡淡光晕。
妖兽群已至百丈之内,为首的是一头三首魔狼,獠牙森然,每踏一步都震得大地龟裂。
“试试看能不能合力施展秘法。”华瑶急道。
“怎么试?”
“靠近我,让印记接触!”
钟七安迟疑了一瞬。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是身体的贴近,更是心灵的敞开。而他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封锁。
但此刻,已不容退缩。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华瑶手腕。
刹那间,天地寂静。
掌心印记同时亮起,一金一银交织辉映,如同日月同升。一股浩瀚之力自两人交汇处爆发,化作无形波浪席卷四方。
三首魔狼发出凄厉哀嚎,身躯如遭重锤轰击,当场炸裂成血雾。其余妖兽纷纷倒地抽搐,煞气被尽数净化。
荒野重归死寂。
钟七安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如纸。
“成功了……”华瑶喘息着,眼中闪过惊喜。
可她下一秒便察觉不对劲——钟七安嘴角再度渗出血迹,掌心印记边缘竟出现细微裂痕,似有黑气从中渗出。
“你怎么了?”她急忙上前。
“没事。”他又是一句轻描淡写。
可她看得清楚,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深得几乎要将灵魂吞没。
“你骗不了我。”她低声说,“刚才那股力量……反噬你了,对吗?”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远方灰蒙的天空。风拂过残破的古殿,卷起几片枯叶,像是谁也无法抓住的过往。
“兵主说这法会侵蚀人性……”他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变得不像自己。”
华瑶心头一紧。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说过的话:“双生契者,共命同魂。一人堕魔,另一人必随之下沉。”
难道……这就是宿命?
“那就一起扛。”她坚定地说,“既然印记选择了我们,就没理由逃避。”
钟七安转头看她,目光复杂。
他曾以为孤独才是修仙者的宿命,可眼前这个女子,一次次打破他的防线。
他不想承认,但她的确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他忽然问。
“什么?”
“不是力量的代价,而是当我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力量的时候。”他苦笑,“那种掌控生死的感觉……太诱人了。”
华瑶怔住。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压抑情绪,为何不愿亲近任何人。
因为他害怕。
怕一旦放纵,就会重蹈覆辙,亲手毁掉最后的净土。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她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快撑不住了……不要一个人扛,告诉我。”
钟七安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久久未语。
最终,他轻轻点头。
风再次吹起,带着荒原特有的干燥与苍凉。
两人并肩而立,身后是坍塌的古殿,前方是未知的征途。
就在此时,钟七安掌心印记忽然微微跳动,一丝极细的黑线顺着经脉向上攀爬,转瞬即逝。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将异样掩藏。
不能让她知道。
至少现在还不行。
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角落,一块碎裂的石碑静静躺着,上面刻着半句残文:“……阴阳合契,血祭启门。”
夜色渐浓,星河隐现。
远方山巅,一道赤红身影伫立不动,遥望这边动静。
“果然……双生印记现世了。”赤焰魔君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兵主传承,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他手中火焰跳跃,映照出一张冷峻面容。“只可惜,真正的秘密,从来不在秘法本身。”
同一时刻,密林深处,玄冥子盘坐于枯木之上,手中铜钱不断翻转。
“天机紊乱……双星交汇,命轨纠缠。”他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七安,你可知你接受的不只是力量,而是一场跨越万年的因果?”
更遥远的地方,一座巍峨宫殿内,柳青霜端坐高位,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消息确认了吗?”她淡淡问道。
属下低头禀报:“钟七安获得兵主传承,秘法分裂,与华瑶形成双生印记。”
她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很好……让他们走得再近一些。”
随即,她取出一枚漆黑符箓,悄然焚于掌心。
火焰熄灭后,空中残留三个字:**弑道阵**。
荒野之上,钟七安忽然心口一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盯上。
“怎么了?”华瑶察觉异样。
“没什么。”他摇头,“可能是错觉。”
可他分明感觉到,体内的煞气……似乎比之前更活跃了。
而华瑶掌心的银纹,也在无人注意时,悄然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痕,像是某种古老封印正在松动。
她低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却又迅速掩去神色。
有些事,她也不能告诉他。
比如,师门禁地里的那幅壁画——画中正是两名修士掌心相对,阴阳印记交融,背景却是滔天血海,尸骨成山。
画旁题字:**契成之日,劫起之时**。
此刻,月光洒落,照在两人身上,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钟七安忽然低声问:“你说,我们是不是早就注定要走到这一步?”
华瑶望着星空,轻声道:“也许吧。但比起命运,我更相信选择。”
他笑了,第一次露出些许释然。
可就在这温情瞬间,两人掌心印记同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紧接着,脑海中响起一个陌生而古老的低语:
“等了九千年……终于等到你们了。”
钟七安猛地转身,剑已出鞘。
华瑶玉笛横握,灵力凝聚。
四野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那声音却再未响起。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幻觉。
而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悄然亮起,散发着幽紫色的光芒。
它不属于任何星图,却正缓缓移动,朝着这片大地投下第一缕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