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缭绕在山巅洞府之外。钟七安站在石门前,指尖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具躺在寒玉床上的身影——玄冥子终于醒了。
他本该欣喜的。这位亦师亦友的老者沉睡三月有余,气息几近断绝,如今竟自行苏醒,实乃奇迹。
可当玄冥子睁开眼,第一句话出口时,天地仿佛骤然凝固。
“钟家灭门,是我一手促成。”
钟七安瞳孔猛然收缩,耳中嗡鸣炸响,似有万雷轰顶。他僵立原地,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声。
“你……说什么?”
声音低哑得不像自己。
玄冥子缓缓坐起,白发披散,面容枯槁,眼神却深邃如渊。“混沌神体,唯有在极致绝望中方能觉醒。若非血亲尽殁、家园焚毁,你如何踏出这一步?”
钟七安后退半步,脚跟撞上青石,发出一声闷响。
“所以……我父亲临死前喊着我的名字,母亲被钉在宗祠梁上,族中孩童哭喊着求饶……都是你设计好的?”
“是。”
一字落下,如刀斩心。
钟七安双拳紧握,指甲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绽开一朵朵暗红之花。
“你算计了我的家族,践踏了他们的尊严,只为逼我觉醒?你说我是混沌神体?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成为这种东西!”
玄冥子闭目,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大道无情,成王败寇。若你不觉醒,今日早已沦为他人炉鼎,魂飞魄散。”
“放屁!”钟七安怒吼,剑意冲天而起,刹那间撕裂云层,整座山峰都在震颤。
他拔剑而出,剑锋直指玄冥子咽喉。
“我敬你是长辈,视你为师,可你却拿我至亲性命做祭品!这一剑,我要你偿命!”
剑光如瀑,挟着滔天恨意劈下。
然而下一瞬,玄冥子抬手轻点,一道无形之力便将钟七安整个人震飞出去,重重砸入岩壁,碎石纷飞。
“你还不够强。”玄冥子淡淡道,“愤怒只会让你迷失方向。真正的敌人,还在远处等着你。”
钟七安挣扎起身,嘴角溢血,眼中怒火几乎化作实质。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敌人!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不配称我一声‘师’!”
“你可以恨我。”玄冥子站起身,负手而立,“但你要记住,钟家之劫,不过是序幕。真正的浩劫,即将开启。”
“少拿大义压我!”钟七安嘶吼,“你以为你能操控一切?你以为我是你的棋子?”
“我不是操控,而是引导。”玄冥子目光深远,“天道将倾,九界动荡,洪荒封印松动。若无人承载混沌之力,谁来阻挡那扇‘门’后的存在?”
钟七安怔住。
“门?什么门?”
玄冥子未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时机未到,说了你也无法承受。”
钟七安咬牙切齿,体内灵力翻涌,煞气自丹田暴起,如同黑蛇缠绕四肢百骸。
“我不信你……再也不信你!”
他转身冲出洞府,身影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华瑶早在洞外等候多时,见他踉跄奔出,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布满血丝,心头猛地一揪。
“七安!”
她疾步上前,却被一股狂暴气息逼退数步。
钟七安浑身笼罩在漆黑煞气之中,双目赤红,呼吸粗重,像一头濒临失控的凶兽。
“别靠近我……快走!”他艰难开口,声音扭曲变形。
华瑶却不退反进,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玉符——阴阳印记。此物乃师门至宝,传闻可调和阴阳、镇压心魔。
“我不会走。”她轻声道,“你说过,我们是同行之人。”
钟七安剧烈喘息,额头青筋暴起:“这不是心魔……这是仇恨……是刻在我骨子里的痛!”
“那就让我替你承担一些。”华瑶双手结印,玉符悬浮于空,散发出柔和清光。
光芒洒落,与煞气激烈碰撞,发出滋滋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气息。
“啊——!”钟七安仰天长啸,身体剧烈抽搐,仿佛灵魂正被撕裂。
华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染在玉符之上,清喝:“阴阳归位,镇!”
刹那间,玉符爆发出璀璨光辉,黑白二气交织成环,将钟七安牢牢包裹。
他的咆哮渐渐减弱,身躯软倒,被华瑶一把扶住。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低声呢喃,泪水滑落脸颊。
钟七安伏在她肩头,呼吸微弱,眼神空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信了他那么多年……他说会护我家族周全……结果……全是谎言……”
华瑶轻轻抚着他的背:“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相信,你不是为仇恨而生的人。你心中还有光。”
钟七安闭上眼,嗓音沙哑:“可我现在只觉得黑暗无边。”
就在此时,阴阳印记忽然微微震动,其上浮现出一道古老纹路,形似门户轮廓,隐隐与某种遥远力量共鸣。
华瑶察觉异样,低头凝视,心头一凛。
这纹路……她曾在师门残卷中见过——那是洪荒纪元遗留的禁忌符号,象征“界门”。
但她没有声张,只默默收起玉符,将钟七安扶起。
“先回营地吧。虾大头说有急事找你。”
傍晚时分,篝火燃起,映照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虾大头蹲在一旁,满脸风尘,衣角破损,显然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我潜入天魔军团外围营地,偷听到高层密谈。”他抹了把脸,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在挖东西……一座埋在地底万丈深处的‘门’。”
众人皆惊。
赤焰魔君冷笑一声:“哼,终于按捺不住了么?那些蠢货以为唤醒远古封印就能掌控力量?简直是找死。”
柳青霜端坐主位,白衣胜雪,神情淡漠:“未必是蠢。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股势力,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
“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华瑶坚定道,“一旦封印破裂,九界必遭涂炭。”
钟七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去。”
所有目光齐聚于他。
“你刚经历煞气反噬,不宜轻举妄动。”柳青霜劝道,“不如暂观其变,待探明虚实再做打算。”
“不必等了。”钟七安抬头,眼中已无愤怒,只剩一片冰冷决绝,“既然玄冥子说我尚未完全觉醒,那就让我亲自去那‘门’前走一遭。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赤焰魔君眯起眼睛:“小子,你不怕死?”
“怕。”钟七安淡淡道,“但我更怕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而我依旧无力阻止。”
虾大头拍拍他肩膀:“兄弟,算我一个。老子虽然贪生怕死,但这次不能怂。”
华瑶轻声道:“我也去。”
柳青霜眸光微闪,片刻后点头:“正道联盟愿提供支援。不过行动须由我统筹调度,以防节外生枝。”
赤焰魔君嗤笑:“哟,柳仙子突然这么热心?莫不是想借机除掉潜在威胁?”
“你怀疑我?”柳青霜语气微冷。
“彼此彼此。”赤焰魔君摊手,“谁心里没点小算盘?”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钟七安忽然起身,剑意悄然弥漫四周。
“够了。我们可以互不信任,但此刻目标一致。谁若内斗,我不介意先斩一人立威。”
话语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众人默然。
良久,赤焰魔君咧嘴一笑:“有意思。看来你真开始像个领袖了。”
夜风拂过,篝火摇曳,火星四溅。
虾大头凑近钟七安,低声问道:“老钟,你真信玄冥子说的话?那什么混沌神体,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钟七安望着远方群山,目光幽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这一切真是为了让我觉醒……那接下来的路,必须由我自己选择。”
“可万一……那‘门’里出来的东西,连你都挡不住呢?”
钟七安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就让它看看,一个背负仇恨、却仍不肯堕入黑暗的人,能走多远。”
华瑶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藏于袖中的阴阳印记。那纹路仍在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师门古训:“门启之时,阴阳逆流,天地失序,唯持印者可寻归途。”
难道……这印记,真的与那扇“门”有关?
她看向钟七安的侧脸,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若是有一天,他必须做出选择——是摧毁那扇门,还是打开它——他会怎么做?
而她,又能否在他迷失之前,拉住他的手?
营地之外,乌云悄然聚拢,遮蔽星月。
远处山脉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轰鸣,像是大地在呻吟,又似某种古老机械正在苏醒。
虾大头猛然回头,望向北方:“你们听到了吗?”
众人屏息。
那一声声震动,规律而沉重,宛如心跳。
“不对劲……”赤焰魔君皱眉,“那天魔军团挖掘的地方,正是玄冥子曾提过的禁地——葬渊谷。”
钟七安霍然起身:“走!立刻出发!不能再等!”
“可夜路危险,贸然深入恐遭埋伏。”柳青霜拦道。
“那就让埋伏的人知道,惹怒一个刚失去信仰的男人,有多可怕。”钟七安冷声道,“出发!”
队伍迅速整备,踏上了通往北方的险途。
途中,华瑶悄悄取出阴阳印记,发现其上的门户纹路竟愈发清晰,甚至开始渗出丝丝黑气,与钟七安体内残留的煞气隐隐呼应。
她心头剧震。
这不是巧合。
这印记,似乎不仅能压制煞气,还能……感知那扇“门”的存在。
可为何偏偏在此时产生共鸣?
难道说,钟七安的混沌神体,与那“门”有着某种未知联系?
她不敢深想。
前方,浓雾渐起,山路崎岖,两侧峭壁如巨兽獠牙森然对峙。
忽然,虾大头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断裂的石碑。
碑上刻着三个古字,已被风雨侵蚀大半,但仍依稀可辨:
**“勿近门。”**
钟七安伸手抚过碑文,指尖传来刺骨寒意。
“这里……就是起点了吗?”
话音未落,远处山谷深处,轰然响起一声巨响!
紧接着,大地剧烈震颤,一道猩红光芒自地底冲天而起,划破夜幕,照亮四方。
那光中,隐约浮现出一扇巨大虚影——高逾千丈,通体漆黑,表面铭刻无数扭曲符文,门扉紧闭,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钟七安仰头望去,心脏猛然一缩。
他竟在这虚影中,听见了……无数亡魂的哀嚎。
其中有熟悉的声线——
是他父亲最后的怒吼。
是他母亲凄厉的呼唤。
是他幼弟无助的哭泣。
“不……不可能……他们已经死了……怎么会……”
他抱住头颅,痛苦蜷缩。
华瑶急忙上前搀扶,却发现钟七安的双眼,竟缓缓渗出血丝。
与此同时,阴阳印记剧烈震颤,几乎脱手飞出!
而在那红光映照下的山谷尽头,一道模糊身影缓缓走出,披着黑色斗篷,手持骨杖,步伐沉稳。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钟七安。
霎时间,钟七安体内煞气再度躁动,几乎要冲破经脉!
而那人的兜帽之下,露出一抹诡异微笑。
“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