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山巅洞府内,烛火摇曳,在石壁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钟七安盘膝而坐,双目微阖,灵力缓缓流转于经脉之间,试图平复心神。可那股不安却如藤蔓缠绕心头,越收越紧。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静坐的华瑶身上。
她眉目依旧清丽,唇色却略显苍白,左臂裹着一层暗纹布帛,隐隐透出紫黑色泽。那不是伤,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天魔之气已彻底侵蚀她的肢体,化作血肉的一部分。
“你感觉如何?”钟七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风过幽谷。
华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似有雾霭遮掩。“还好。”她轻声道,“我能控制它。”
钟七安沉默片刻,指尖凝聚一缕青光,缓缓探向她的左臂。灵力触及布帛瞬间,一股阴寒反噬而来,竟与他的气息产生微妙共鸣。那一瞬,他心头剧震。
这不是单纯的魔化。
这是……融合。
“你在分支时空里经历了多久?”他问,语气依旧平静,可掌心已渗出冷汗。
“三十七年。”华瑶低声答,“我在那里修行、战斗、生老病死轮回了三次。”
钟七安瞳孔骤缩。“主时空才过去七天!”
“时间流速不同。”她苦笑,“但那扇门……似乎认定了我。每次我濒死,它都会将我拉回起点,逼我重走一遍。”
钟七安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察觉一抹黑芒在她瞳底一闪而逝。极快,却真实存在。
他猛地收回手,体内真元悄然运转至巅峰。
“你不该瞒我。”他说。
“我不想让你担心。”华瑶垂首,“而且……这种变化,并非全然坏事。我现在能感知到一些从前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门’的呼吸节奏,还有……洪荒钟的脉动。”
钟七安心头一凛。“你说什么?”
“它在变。”她抬头,目光深邃,“就像活的一样。”
窗外忽起狂风,吹灭烛火。黑暗中,唯有她那只未被遮蔽的右眼泛着微光,像是映着遥远星河。
钟七安起身,走向密室深处的青铜古钟——洪荒钟。它通体斑驳,铭文残缺,自得来之日起从未主动鸣响过一次。此刻,钟身却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最近它常这样?”他回头。
华瑶点头。“每当我靠近,它的频率就会上升。像是……在回应我。”
钟七安凝视着钟面一道裂痕,心中警兆大作。这绝非寻常异象。若说之前他还存侥幸,以为只是时空错乱导致的副作用,那么现在,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真相。
有人,或某种存在,正在布局。
“我去见玄冥子。”他转身抓起外袍。
“等等!”华瑶突然站起,左臂布帛无风自动,露出底下扭曲蠕动的黑色筋络,“让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外出。”钟七安语气坚决。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面对!”她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低,“钟七安,我不是累赘。如果真有什么筛选机制存在,我或许才是关键。”
他对上她的眼,看到其中燃烧的执念与恐惧交织的火焰。
良久,他点头。
两人踏出洞府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云海翻腾,宛如万马奔腾。山路崎岖,脚下碎石滚落深渊,久久不闻回音。
“你还记得虾大头最后一次传讯是什么时候?”华瑶忽然问。
“两个月前。”钟七安皱眉,“他说发现一处上古典籍提及的‘逆命祭坛’,之后便音讯全无。”
“如果他也进了分支时空呢?”她低声,“如果所有人……都是被选中的?”
钟七安脚步一顿。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若是如此,那场突如其来的时空撕裂,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筛选仪式。
他们不过是棋子。
踏入玄冥子隐居的幽谷时,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符纸与药草混合的气息。老人端坐蒲团之上,闭目推演,额角渗出细密血珠。
“来了。”他忽然睁眼,目光直刺钟七安,“你们已被标记。”
“什么意思?”钟七安沉声问。
玄冥子抬手,一张龟甲浮现空中,裂纹纵横,中央一点猩红如血。“这是昨夜天机所示——‘双魂渡劫,一门开锁’。你们二人踏入分支时空,非因缘巧合,而是‘门’自行开启,择人而入。”
“门为何选我们?”钟七安追问。
“因为你们的命运早已交织。”玄冥子缓缓道,“一个是追寻大道尽头的孤狼,一个是背负师门遗愿的兰心女子。一个求知,一个求存。恰好契合‘门’所需的平衡之力。”
华瑶身体微颤。“所以我的魔化……是必然结果?”
“不完全是。”玄冥子摇头,“它是考验,也是馈赠。天魔之躯本为禁忌,但在‘门’的规则下,反而成了通行证。你能活下来,说明你已被初步认可。”
钟七安握紧拳头。“那虾大头呢?他还活着吗?”
玄冥子闭目片刻,再度掐指推算,脸色骤变。
“凶险万分。”他睁开眼,“他在某个断裂时空中挣扎求生,意识濒临溃散。但他留了一道神识烙印,附着于一件信物之上……正是那口洪荒钟。”
钟七安心头巨震。
“你是说,钟声会传讯?”
“不止是传讯。”玄冥子神色凝重,“那是求救,也是召唤。一旦钟真正鸣响,便是通往他所在之地的通道即将开启。”
“我可以去救他。”钟七安断然道。
“你会死。”玄冥子冷冷打断,“你现在进去,等于送葬。那片空间连我都看不清轨迹,何况是你?”
“可他是我兄弟!”钟七安猛然上前一步,眼中杀意翻涌。
洞内温度骤降,灵气紊乱。
华瑶伸手按住他肩头。“冷静点。”
他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记忆如潮水涌来——少年时三人共闯秘境,虾大头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流亡途中,对方宁肯断后也不弃他而去……
情义二字,重逾千钧。
“有没有办法提升成功率?”华瑶转向玄冥子。
老人沉默良久,取出一枚漆黑玉简。“这里有半卷《太初引灵诀》,可短暂激发洪荒钟的共鸣能力,引导穿越路径。但代价极大——使用者需以精血为引,且每次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钟七安毫不犹豫接过玉简。“够了。”
“你可知风险?”玄冥子盯着他,“一旦迷失在时空夹缝,灵魂将永世不得超脱。”
“我知道。”他抬头,目光如刀,“但我必须去。”
华瑶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轻声道:“也许……我不该阻止你。”
当夜,钟七安回到闭关密室。洪荒钟静静矗立中央,表面浮现出细微裂纹般的光路,如同血管搏动。
他依照玉简所载,割破指尖,将鲜血滴落钟面。
刹那间,整座密室轰鸣震荡!
钟声乍起,悠远苍凉,穿透九霄,惊飞万里之外群鸟。声波层层扩散,竟在虚空中划出道道涟漪,仿佛撕开了看不见的帷幕。
钟七安强忍耳膜欲裂之痛,死死盯着钟体。就在第三声响起之际,他听到了——
“七……安……救……我……”
是虾大头的声音!
微弱、断续,却无比清晰。
紧接着,一道模糊低语混杂其间,仿佛来自远古深渊:
“……门……开启了……第三个适格者……即将觉醒……”
钟七安浑身僵硬。
第三个?
难道除了他和华瑶,还有别人也被选中了?
他拼命集中精神,想听清更多,可钟声戛然而止。余音消散后,密室内一片死寂,唯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瘫坐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不能再等了。
翌日清晨,他召集华瑶与玄冥子,宣布决定。
“我要启程。”他说,“最迟三日后,借洪荒钟之力强行定位虾大头所在坐标。”
玄冥子叹气:“我劝不住你。”
“不必劝。”钟七安目光坚定,“这是我欠他的命。”
华瑶站在角落,始终未语。直到众人散去,她才悄然走近。
“答应我一件事。”她轻声说。
“你说。”
“如果你见到……另一个我,请不要手下留情。”
钟七安愕然:“什么另一个你?”
她嘴角微扬,笑容温柔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在那些重复的三十七年里,我杀过自己三次。每一次重生,都会多出一个‘我’。她们不信你,也不信命运。其中一个,已经脱离了门的掌控。”
钟七安心头一寒。“你是说……分身?”
“或许叫‘残影’更准确。”她低语,“她们记得所有痛苦,却不记得爱。若你遇见她,请务必毁掉她。否则……她会毁掉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如纸。
钟七安怔立原地,久久不动。
数日后,密室再启。
洪荒钟沐浴在血光之中,钟身铭文逐一亮起,形成复杂阵图。钟七安盘坐前方,全身经脉鼓胀,精血不断注入法阵核心。
“开始吧。”他喃喃。
钟声再响,这一次,不再是单一音调,而是九重叠鸣!
空间剧烈扭曲,一道漆黑裂缝缓缓张开,形如巨口,吞噬光线。
就在他准备踏入之际——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
是华瑶。
她站在门口,左臂完全裸露,黑色魔纹如活蛇游走全身,双眼已成纯粹的幽紫。
但她仍在微笑。
“一路平安。”她说。
然后,轻轻合上了密室大门。
钟七安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觉得,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虚空裂缝。
世界崩塌,重组。
他在无尽黑暗中坠落,耳边回荡着越来越清晰的低语:
“……适格者序列启动……第一人:钟七安,意志合格……第二人:华瑶,躯壳合格……第三人:未知,灵魂污染度超标……警告……门即将关闭……”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混沌!
“七安——快逃!!那是假的!!!”
是虾大头!
可下一瞬,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声,轻轻响起:
“亲爱的,欢迎来到……真正的试炼场。”
钟七安猛然睁眼,只见前方浮现出一座巨大门户的轮廓,其上赫然刻着三个名字。
他的,华瑶的……
还有一个,竟是他自己。
但那个“钟七安”的名字之下,写着一行小字:
【已叛变 · 来源不明 · 认证等级:主宰候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