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着无边的雪原。
钟七安立于冰崖边缘,黑袍猎猎,眉梢凝霜。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前方起伏的白色荒野,那双眸子深处仿佛藏着万古不化的冰川。
“再往前三百里,便是‘断魂谷’。”华瑶轻声道,声音被风吹得微颤。
她站在钟七安身后半步,素白衣裙在风雪中翻飞,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指尖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你感觉到了?”钟七安忽然开口,语气低沉如雷鸣前的闷响。
“嗯。”华瑶点头,“血脉在跳动……像被人从远处注视。”
钟七安沉默片刻,右手缓缓按上腰间剑柄。那是一柄无鞘古剑,通体漆黑,隐约有血纹游走其上——乃是他家族覆灭那夜,从父亲尸首旁拾起的遗物。
“别怕。”他说,“我在。”
话音未落,天地骤暗。
雪花忽然停滞空中,仿佛时间被冻结。紧接着,一道道白影从四面八方浮现,无声无息,围成一圈。
是雪妖。
它们形似人影,通体由寒冰凝成,面容模糊,却每一只都映出了钟七安与华瑶的模样。
“复制能力……”华瑶瞳孔一缩。
“退到我身后。”钟七安一步踏前,声音冷冽如霜刃。
第一只雪妖动了。
它挥出一掌,正是钟七安昨日斩杀狼妖时用过的“破岳手”。掌风轰然炸开,冰屑四溅。
钟七安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劈出,剑光如电,将那雪妖斩为两半。可碎冰落地瞬间,竟又重组成人形,动作更迅捷三分。
“它们在进化。”他低语。
第二只、第三只雪妖同时出手,一人使华瑶的“流云步”,一人用钟七安的“断水诀”,招式精准到令人窒息。
两人背靠背而立,灵力交织成网。
“这样下去不行。”华瑶咬牙,“它们会越来越强。”
“我知道。”钟七安闭眼一瞬,脑海中闪过玄冥子临别时的话语:“若遇绝境,切记——信己,不信相。”
他猛然睁眼,手中古剑横扫,不再施展任何已用过的招式,而是以意御剑,剑随心动。
剑尖划出诡异弧线,竟在空中留下残影三重。
一只雪妖模仿不及,被当场洞穿头颅,冰核崩裂,发出凄厉尖啸。
其余雪妖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华瑶深吸一口气,体内某股沉睡的力量开始苏醒。她的双眼泛起淡淡金芒,肌肤下似有符文流转。
“守护者……血脉?”她喃喃自语,仿佛连自己都不明白这力量来自何处。
钟七安察觉异样,侧目看去。
只见华瑶周身浮现出一层薄金色光晕,如同晨曦初照。那些雪妖竟纷纷后退,动作僵硬,仿佛承受着莫大威压。
“别压抑。”钟七安低声道,“让它出来。”
华瑶摇头:“我控制不住……上次这样,整座山塌了。”
“这次不会。”他说,“有我在。”
她终于抬头,望进他的眼底。那一瞬间,仿佛千山万水皆静。
她张开双臂,口中吟唱起一段古老咒语,音节晦涩,却带着天地共鸣之势。
刹那间,大地震颤。
天空乌云翻滚,一道金光自她眉心射出,直冲云霄。紧接着,整片冰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好!”钟七安脸色骤变。
轰——!
雪崩开始了。
万吨冰雪自高处倾泻而下,如同天河倒灌。两人还未来得及逃离,脚下冰层猛然碎裂,一道巨大裂缝张开巨口,将他们吞没。
失重感袭来。
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砰然坠地。
钟七安在最后关头将华瑶护在怀中,背部重重撞上坚冰,喉头一甜,鲜血溢出嘴角。
“你……没事吧?”华瑶挣扎起身,声音颤抖。
“死不了。”他抹去血迹,强撑站起。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裂缝透下些许微光。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寒意交织的气息,像是千年未见天日的墓穴。
“这是……哪里?”华瑶环顾四周,呼吸一滞。
借着微弱光芒,她看到——遍地尸骸。
无数具尸体横陈于冰地之上,衣衫残破,姿态各异,却又惊人一致:所有人双手前伸,手指指向同一个方向——北侧深处。
“他们在逃。”钟七安蹲下一具尸骸旁,仔细观察,“但不是逃命……是逃离某个东西。”
“你看这个。”华瑶指着尸骸手腕上的印记,“这些人都曾是修士,而且……修为极高。”
钟七安凝视那印记,忽然心头一震。
那是“禁断盟”的标志——一个被锁链缠绕的眼睛。传说中,那是远古时期一群试图窥探天机之人组成的组织,最终全数陨落。
“我们掉进了不该来的地方。”他低声说。
寒意不止来自环境,更源于内心。
华瑶紧了紧衣袖,忽然道:“你说……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一样,被困在这里,然后……慢慢死去?”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取出一枚玉简,那是玄冥子在他离开前悄悄塞入他怀中的。
“滴血认主。”老散修当时只说了四个字。
此刻,他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在玉简之上。
嗡——
玉简发光,浮现出残缺文字:
【……封印之地,禁断之始……】
【……血启门扉,魂祭归途……】
【……勿近碑文,恐引……】(后半截缺失)
“封印?”华瑶皱眉,“难道这里曾经镇压过什么?”
钟七安盯着那些尸骸的手势,忽然起身,循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
几步之后,脚下触感异常。
他蹲下,拂去冰尘,露出一块石碑。碑面布满裂痕,中央刻着一组古老符文,形状扭曲,似蛇非蛇,似眼非眼。
“别碰!”华瑶惊呼。
可已经晚了。
钟七安指尖触及符文刹那,整块石碑猛然震动,裂痕中渗出暗红色液体,如同血液。
“这是……活的?”华瑶后退一步。
符文开始发光,一道模糊影像缓缓浮现于空中。
画面中,一名白衣男子背对镜头,立于万丈高台之上。他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封印阵法,阵心处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黑雾。
黑雾中,隐约可见一只眼睛睁开。
影像中的男子缓缓转身。
钟七安瞳孔猛缩。
那张脸……竟与玄冥子有七分相似!
“不可能……”他喃喃,“玄冥子从未提过他曾来过这里。”
华瑶盯着影像,忽然轻声道:“你看他左手。”
钟七安定睛一看。
影像中男子左手戴着一枚青铜戒指,戒指上刻着一朵莲花——正是她师门“清漪阁”的象征。
“他认识我师父……”华瑶声音发颤,“甚至可能是同一代的人。”
钟七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玄冥子给我的玉简,不是偶然。”
“你是说……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不止如此。”钟七安目光锐利,“他知道华瑶你的血脉会觉醒,也知道雪崩会发生,所以他才让我带上这块玉简。”
“可为什么?”华瑶不解,“他为什么要引导我们来到这种地方?”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看着地上尸骸,忽然发现一件事。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仿佛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释放。
“他们在逃离封印的同时,也在逃离某种意识的侵蚀。”钟七安缓缓道,“这些人,或许曾是封印的守护者,后来却被反噬,只能选择逃离。”
“可如果封印破裂……”华瑶想到什么,脸色苍白。
“世界将陷入混沌。”钟七安接道。
就在此时,玉简再次震动。
新的文字浮现:
【……当守护者血脉重现于世,封印将松动七寸……】
【……第七日,月蚀之时,门开一线……】
【……速离,或……成祭品……】
“第七日?”华瑶猛地抬头,“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
钟七安神色凝重:“我们被困在这里,恐怕不是意外。”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包括雪妖袭击、血脉觉醒、雪崩坠落?”
“有可能。”他缓缓道,“有人想让我们找到这里。”
“谁?”
“玄冥子?还是……另有其人?”
华瑶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钟七安扶住她。
“头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她声音颤抖,“它说……‘回来吧,孩子,回家吧’……”
钟七安心头一紧。他扶着华瑶坐下,用自己的灵力为她梳理经脉。
可就在他输入灵力的瞬间,华瑶体内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反震之力,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七安!”她惊醒,眼中金芒暴涨。
“别靠近我!”她嘶吼,“我控制不住它了!”
钟七安强行稳住身形,死死盯着她。
只见华瑶背后浮现出一道虚影——那是一位女子,身穿古袍,手持玉杖,眉心一点朱砂,赫然是清漪阁历代阁主才有的标记。
“这不是普通的血脉觉醒……”钟七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是……转世?”
虚影缓缓抬起手,指向北方更深的黑暗。
那里,似乎有一扇门,藏在冰层之下。
“你想让我去那里?”钟七安对着虚影问。
虚影未答,只是轻轻点头,随即消散。
华瑶瘫倒在地,气息虚弱。
“你还好吗?”钟七安将她扶起。
“我看到了……”她喃喃,“一座宫殿,埋在冰下千年。里面……关着一个‘东西’。它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拥有守护者血脉的人。”
“你就是那个人。”
“也许吧。”她苦笑,“可我不想成为钥匙。”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华瑶一怔,点点头。
“你在追一只受伤的灵鹤,而我正在逃命。”他嘴角微扬,“你说,‘修仙之人,不该见死不救’。”
“我说,‘活着更重要’。”
“可最后,我还是帮你救了它。”
华瑶笑了,眼中泛起泪光:“所以你也不是完全冷漠。”
“我只是……怕失去。”他低声说,“就像当年没能救下家人一样。”
两人一时无言,唯有风声在冰缝中回荡。
许久,钟七安站起身:“我们必须找到出口。”
“可玉简说第七日门开一线……如果我们不出去,会不会被卷进去?”
“未必是坏事。”钟七安眼神深邃,“既然有人希望我们来,那就说明——这里面的秘密,或许能帮我们破解各自的心结。”
“你的家族之谜?”
“还有你的身世之谜。”
华瑶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一向寡言的男人,其实比谁都看得透。
“你觉得……玄冥子到底是谁?”她问。
“我不知道。”钟七安摇头,“但我知道,他留下的每一步,都在逼我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是逃避命运,还是直面真相。”
正说着,地面再度震动。
远处传来低沉轰鸣,像是某种机械启动的声音。
冰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一条幽深通道。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石门轮廓,门上刻着八个大字:
**“血启归途,魂祭长生”**
“那是……出口?”华瑶问。
“更像是入口。”钟七安握紧古剑,“而且,它刚刚才打开。”
“谁开的?”
“不知道。”他望向黑暗深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不是唯一知道这里的人。”
华瑶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等等……你听到了吗?”
钟七安屏息。
风中,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正从通道另一端走来。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个。
脚步整齐划一,如同军队行进。
“和尸骸一样的步伐……”华瑶声音发抖。
钟七安将她拉至身后,剑尖指向通道。
“不管是谁,既然来了——”他冷冷道,“就别想活着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最前方的身影出现在光线下。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残破道袍,面容枯槁,双眼空洞。
但他左手上的青铜莲花戒,却在幽光中清晰可见。
“玄冥子?!”钟七安脱口而出。
那人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笑容。
“终于等到你们了……”他的声音沙哑,“第七日,献祭之时,请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