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血池之上浮起一层猩红雾气,仿佛天地间最后一口浊气被尽数吐出。钟七安站在池边,指尖微颤,掌心冷汗浸湿了袖口内衬的符纹布帛。他本不该有如此情绪波动——杀伐决断是这些年活下来的铁则,可此刻,那股从血池深处涌来的气息,竟让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悄然复苏。
“这阵法……不对。”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华瑶立于三步之外,素手轻抚腰间玉笛,眉心微蹙。“血池古阵千年未动,怎会在此时自行激活?”
虾大头蹲在池畔石阶上,正用匕首划着地面符线,闻言抬头一笑:“你说它不动?你没看见底下那些符文在转圈吗?跟煮开的血汤似的。”
话音未落,池水骤然翻腾,一道赤光冲天而起,撕裂云层。三人齐齐后退,灵力瞬间凝聚于周身。
钟七安瞳孔一缩,家族秘法《九渊归元诀》自发运转,护住识海。他欲结印封禁阵眼,却发现体内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调动。
“有东西压制我!”他低喝。
华瑶手中玉笛已吹响半音,清冽乐声刚起便戛然而止——她的神魂像是被人猛地拽了一把,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虾大头怒吼一声,掷出随身法器“破妄铃”,金铃嗡鸣,试图定住空间乱流。可那铃声只响了三息,便如沉入深渊,再无声息。
下一瞬,血池轰然炸开!
滔天血浪化作漩涡,将三人卷入其中。钟七安只觉五感尽失,唯有意识尚存,仿佛灵魂被抽离躯壳,顺着一条看不见的时间长河逆流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睁开双眼。
脚下不再是石台,而是一片焦土荒原。天穹染血,星辰错位,远处一座巨塔残骸斜插大地,塔顶铭刻着半个残缺图腾——正是他曾在家族古籍中见过的“封魔碑”!
“这是……千年前?”他喃喃。
神识探出,方圆十里皆死寂一片,唯有前方山谷传来微弱灵波动荡。他强压心中惊涛,疾行而去。
穿过断崖,一幕景象让他脚步顿住。
一名少女跪在祭坛中央,白衣染血,双手紧扣一块漆黑晶石。她面容清丽,与华瑶七分相似,只是眉心一点朱砂痣更为妖异。
“华灵儿……”钟七安呼吸一滞。
他认得这个名字——华瑶曾提过,胞妹幼年失踪,疑似死于魔灾。可眼前之人分明活着,且正在以自身精血催动某种禁忌之术。
祭坛四周刻满封印符文,正一道道崩裂。每碎一道,天地便震一次,仿佛有某种远古存在正在苏醒。
“不……她在破坏封印!”钟七安心头剧震。
他想上前阻止,却发现双脚如陷泥沼,根本无法靠近。这不是物理阻碍,而是时空法则的禁锢——他只是个旁观者,不得干预过去。
华灵儿仰头望天,嘴角溢血,却露出一抹凄美笑意。“天命难违……姐姐,对不起。”
她猛然将晶石插入心口,鲜血喷洒而出,瞬间点燃整个祭坛。刹那间,万千符文明灭交替,最终尽数逆转!
轰——!
一股恐怖波动席卷八荒,封印彻底破碎。
钟七安只觉神识被狠狠撕扯,记忆片段如沙漏般流逝。他咬破舌尖,强行保持清醒,将最后画面——华灵儿临终回眸那一眼——死死铭刻进元神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掉封印?”他在心中嘶吼。
可无人回应。天地陷入黑暗,他又被一股力量拉扯,意识再度坠入混沌。
……
与此同时,另一片时空。
华瑶跌落在一片青石广场上,四周古木参天,殿宇巍峨。她迅速起身,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这不是现世……灵气浓度高出十倍不止。”
她取出师门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东南方向。她循迹而去,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座青铜巨门前。
门上刻着双龙缠绕图腾,中央嵌有一枚玉璧,其形竟与钟家传玉佩极为相似。
“这是……钟氏祖地?”她心头一震。
忽闻门内传来低沉誓言声。
“吾,钟玄霄,以血脉立誓:守护此界安宁,直至星陨月灭,魂散形消!”
华瑶屏息凝神,透过门缝窥视。
殿堂中央,一名紫袍男子单膝跪地,面前是一位身披银甲的神秘守护者。那人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如寒星般明亮。
“条件是你必须交出‘源心印’。”守护者开口,声音如雷贯耳。
钟玄霄毫不犹豫点头:“只要能守住封印,我钟家愿世代为奴,永镇此地。”
守护者抬手,一道金光没入男子眉心。誓言成立。
可就在此刻,华瑶脑中一阵刺痛,关键内容竟如被抹去一般,空白一片!
“不……少了什么!”她急切地想要回忆,却发现那段对话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猛然意识到——有人篡改了历史记忆!
“源心印……是什么?”她喃喃,“为何钟七安从未提起?”
青铜门忽然震动,似要关闭。她还想再看,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出门外。
天地旋转,她再度陷入黑暗。
……
而在现实与幻境交界的夹缝之中,虾大头蜷缩在一堵半透明光幕之后,浑身浴血。
“操……这地方真他妈邪门!”他喘着粗气,手中破妄铃只剩残片,勉强维持神魂不散。
四周是灰蒙蒙的虚空,脚下无地,头顶无天。唯有前方血池的能量如毒蛇般蔓延,不断侵蚀着现实屏障。
更可怕的是耳边低语——
“上古盟约……已被遗忘……唯有献祭者,方可重见天日……”
“谁在说话?”虾大头怒吼,挥拳砸向虚空。
一道黑影掠过眼角,阴冷笑声回荡:“你以为你是被困住的?不,你是被选中的钥匙。”
“放你娘的狗臭屁!”他啐了一口血沫,强撑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枚龟甲符牌——那是钟七安给他的保命之物。
“若遇绝境,焚此符,可引一线生机。”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用了,还能不能回去?
他犹豫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看到了一幕不该看到的画面——
血池底部,无数符文浮现,竟与钟七安贴身佩戴的玉佩产生共鸣。而那玉佩上的纹路,赫然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
“钟老七……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他苦笑。
低语声再次响起:“想知道真相吗?加入我们……便可知晓一切。天魔非敌,乃是被放逐的守望者……上古盟约,本为共治……却被你们所谓的正道,亲手撕毁。”
“闭嘴!”虾大头怒吼,一把捏碎龟甲符牌。
烈焰腾空,符文化作金凤展翅,暂时驱散黑暗。他借机稳住心神,以秘法构筑临时屏障,将血池能量隔绝在外。
可他知道,撑不了太久。
“七安,瑶子……你们在哪?”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
他曾是街头混混,靠偷鸡摸狗活命,直到遇见钟七安,才第一次有了兄弟,有了目标。如今却被困在这鬼地方,听着来自远古的蛊惑,连自己是否还能回去都成了疑问。
“我不信什么宿命……老子命硬得很!”他咬牙,再度催动残存灵力。
可就在此时,屏障外传来一声轻笑。
“虾兄,别白费力气了。”
他浑身一僵。
那声音……竟是钟七安!
可当他抬头,只见一道模糊身影立于血雾之中,面容依稀可辨,眼神却冰冷无情,嘴角挂着诡异微笑。
“你是谁?”虾大头厉声质问。
“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啊。”那“钟七安”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漆黑玉佩,“也是即将开启最终封印的——继承者。”
虾大头心脏狂跳。
那玉佩……明明该在钟七安身上!
“不可能!七安绝不会背叛我们!”
“背叛?”那身影轻笑,“或许该说,他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任何人。家族覆灭之夜,他若肯听玄冥子的话,早早舍弃亲情,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
“住口!”虾大头怒吼,拼尽全力撞向屏障。
可那身影只是静静看着他,如同俯视蝼蚁。
“你知道为什么血池会选择你们三人吗?因为你们都是‘容器’。钟七安承载血脉,华瑶承载记忆,而你……承载执念。”
“胡说八道!”
“等你亲眼看见他亲手斩断华瑶的手臂,只为获取‘源心印’的力量时,你就懂了。”
虾大头双目赤红,几乎要破障而出。
可下一瞬,那身影忽然皱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时间不多了……他们快回来了。”
话音落下,身影消散,只余下一句低语飘荡在虚空:
“记住,当钟家玉佩与血池完全共鸣之时,便是旧约重启之日。”
虾大头瘫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他望着手中残破的破妄铃,忽然笑了。
“七安啊七安……如果你真变成了那样,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笑声在虚空中回荡,带着几分癫狂,几分悲凉。
而此时,遥远的时空裂缝中,钟七安的意识正缓缓苏醒。
他躺在焦土之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沾血的布片——那是从华灵儿衣角撕下的。
“天命难违……”他重复着那四个字,眼神渐冷。
他不信命。
家族覆灭那夜,他若信命,早已死在仇人刀下。
可为何……华瑶的妹妹,偏偏要毁掉封印?
他缓缓起身,望向远方残破的封魔碑,忽然发现碑底刻着一行小字:
“钟氏后人若至,切记——勿信誓约,莫承遗志。”
字迹斑驳,却透着深深的警告意味。
是谁留下的?
是他祖先?还是那位银甲守护者?
他脑海中闪过华瑶看到的那一幕——钟玄霄立誓,交出“源心印”。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何家族日渐衰败?为何封印会松动?
太多谜团纠缠不清。
他握紧玉佩,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共鸣。
“玉佩与血池有关……难道我钟家,本就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
寒风吹过,卷起沙尘,遮蔽了他的视线。
而在另一端,华瑶也正从昏迷中醒来。
她躺在一片废墟中,手中仍紧握玉笛。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句缺失的誓言。
“只要能守住封印,我钟家愿世代为奴……”
后面呢?
为什么没人记得后续?
她忽然想起师门典籍中一段记载:“源心印者,乃天地初开时遗留之心核,持之者可号令万灵,亦可颠覆乾坤。”
若钟家曾拥有此物,又为何沦落到没落境地?
除非……那不是传承,而是诅咒。
“七安……你知不知道,你的先祖,究竟许下了怎样的代价?”她轻声问道,仿佛在对虚空诉说。
与此同时,血池表面恢复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可池底深处,那枚沉寂万年的符文,正缓缓亮起。
与钟七安的玉佩,同频共振。
而在某个未知角落,玄冥子睁开双眼,手中龟甲裂成两半。
“时辰到了。”他低语,“因果之链,终于开始转动。”
赤焰魔君立于火山之巅,感受到远方波动,冷笑一声:“钟七安,你准备好面对真正的真相了吗?”
柳青霜坐于正道联盟大殿,手中密报燃烧成灰,唇角微扬:“封印一旦破裂,天下必将重洗。而我,将成为新秩序的缔造者。”
风起云涌,暗流奔腾。
钟七安站在荒原尽头,望着天边第一缕晨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命运的边缘。
可当他低头,却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色印记——形状,竟与血池古阵的核心符文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被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