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大营深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扭曲的手指在地面爬行。钟七安伏在一处断墙之后，呼吸轻得几乎与风同频。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那座被黑铁围栏封锁的高台——晶柱就在那里，幽光流转，似有生命般缓缓脉动。
“再往前五十步就是禁地。”他低声说道，声音几不可闻。
华瑶蹲在他左侧，指尖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压下体内翻涌的异样感，那股熟悉的灼热正从经脉深处蔓延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咬她的神魂。
“我能撑住。”她说，语气坚定，却掩不住一丝虚弱。
虾大头趴在右侧，咧嘴一笑：“两位大佬都这么拼，我一个凡人骨头还能软？不过……这身天魔军服真他妈臭，怕是死了三个月的尸体腌出来的。”
钟七安没理他，只轻轻抬手，示意三人继续前进。
他们贴着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计算精准。巡逻的士兵每隔十二息便会经过一次交叉路口，而他们的间隙仅有三息。钟七安早已记下规律，如同刻入骨髓的剑招。
“左转，蹲伏，等第三队过去。”他低语。
脚步声由远及近，铠甲碰撞发出沉闷回响。一名士兵停下，朝这边望了一眼，目光扫过，又懒洋洋地移开。
“上头最近盯得很紧。”那人对同伴说，“说是有人想动那根柱子。”
“谁敢？”另一人冷笑，“那玩意儿连神识都不敢靠近，碰一下就得疯。”
两人走远，话语消散在风里。
钟七安眼神微凝。上头？是谁？玄冥子究竟知道什么，值得如此严密看守？
“加快速度。”他下令。
三人迅速穿过最后一段空地，抵达晶柱外围。高台之上，玄冥子双目紧闭，四肢被锁链贯穿，悬于半空。那根晶柱通体漆黑，表面浮现出淡金色符文，每一次闪烁，便有一缕银丝般的光芒从玄冥子眉心抽出，没入其中。
“他在被抽取预知之力。”华瑶喃喃，“这种阵法……是‘噬灵锁魂’。”
“没时间解释了。”钟七安取出一枚玉符，轻轻按在地面阵眼处，“虾大头，掩护我们。”
“明白！”虾大头立刻翻滚至角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铃铛，轻轻一晃。
清脆铃音响起，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
紧接着，爆炸声骤起，东南角火光冲天。
“走！”钟七安低喝。
他与华瑶跃上高台，直扑晶柱。锁链上符文跳动，刚触碰到便爆发出刺目红光。
“不能硬破。”华瑶急道，“会触发警报。”
钟七安咬牙，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刃身泛着暗青色光泽。这是他用家族残存血脉炼制的秘兵，专破封印类术法。
“你拖住它三息。”他说。
华瑶点头，双手结印，一道柔光罩住锁链。符文剧烈震颤，发出尖锐嗡鸣。
钟七安趁机挥刃斩下！
“锵——！”
火星四溅，锁链断裂一环，但剩余部分猛然暴涨出更多符文，竟如活蛇般向两人缠来！
“不好！”虾大头惊呼。
华瑶脸色骤变，一股剧痛自丹田炸开，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华瑶！”钟七安转身欲扶，却被她抬手制止。
“别……碰我。”她牙齿紧咬，额头冷汗涔涔，“魔气……要失控了……”
钟七安瞳孔一缩。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是在此刻。
晶柱忽然震动，那股被吸收的能量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共鸣，竟主动逸出一缕，如丝线般缠向华瑶。
“不……不要！”她挣扎着后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
能量入体，她浑身一僵，双眼瞬间化作赤金之色。
“华瑶！”钟七安一把将她抱住，却发现她体温高得吓人。
“我……没事……”她喘息着，声音沙哑，“让我……吸收一点……否则……我会伤到你们……”
钟七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是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凝视过的温柔眸光，如今却被血色侵蚀。
“你确定？”他问，声音低沉。
“相信我。”她艰难微笑。
钟七安缓缓松手。
华瑶伸手触向晶柱，那一瞬，整根柱子轰然震颤，黑光暴涨，竟将整个高台笼罩其中。
画面闪现。
一片废墟之中，少年模样的玄冥子站在钟家祖祠前，手中捧着一块混沌色石碑。
“此乃混沌传承之钥，唯有钟氏血脉可启。”他低语，“但代价……将是万劫不复。”
身后，钟七安的父亲跪地叩首：“只要家族能兴，吾愿以命相换。”
玄冥子闭眼，叹息：“因果已种，日后血海滔天，莫怪我未曾提醒。”
画面破碎。
华瑶猛地抽手，整个人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
“你看到了什么？”钟七安扶住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她抬头看他，嘴唇微动：“是你父亲……和玄冥子……他们……是你家族获得混沌传承的关键……”
钟七安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那场灭门，并非偶然。
而是因为这所谓的“传承”，早已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咳……咳咳……”玄冥子终于睁开眼，虚弱地看着他们，“你们……来了。”
“师叔！”钟七安急忙上前解开最后的锁链。
老人落地时几乎瘫倒，却被虾大头及时接住。
“谢了。”玄冥子苦笑，“这柱子吸了我三个月的预知力，再晚几天，我就成废人了。”
“到底是谁把你抓来的？”钟七安沉声问。
玄冥子摇头：“现在不能说……天机紊乱，多说一句都可能引来杀劫。”
“那你刚才说的……混沌传承……”钟七安握紧拳头，“是不是你引导我家得到的？”
老人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是。但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打开封印。”
“什么意思？”华瑶强撑着问。
“混沌之力本不该现世。”玄冥子低声道，“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旦觉醒，必引动九霄动荡，诸域崩裂。”
钟七安脑中轰鸣不止。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深夜独自饮酒，望着星空喃喃：“不该拿的……不该拿的啊……”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们得走了。”虾大头突然紧张地回头，“那边有人来了，不止一队！”
钟七安抱起玄冥子，华瑶勉强站稳，三人迅速撤离高台。
身后，警钟长鸣，火光四起。
“分两路！”钟七安果断下令，“虾大头带玄冥子先走，我和华瑶断后！”
“不行！”虾大头吼道，“要走一起走！”
“这是命令！”钟七安厉声打断，“你若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虾大头怔住，眼中闪过痛苦，最终咬牙：“东面山坳，老地方见！”
他背着玄冥子消失在夜色中。
钟七安拉着华瑶躲进一条狭窄通道，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
“你还撑得住吗？”他问。
华瑶点头，却又一阵眩晕，靠在他肩上：“只要……跟着你……就行。”
钟七安心头一紧，却不敢表露。
他知道，她的魔化正在加剧，而他自己，也快要触及极限。
通道尽头是一片开阔地，月光洒落，映出一道修长身影。
红袍猎猎，焰纹缭绕。
赤焰魔君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钟七安，真是好胆量。”他缓缓开口，“敢闯我天魔大营，救走玄冥子？”
钟七安将华瑶护在身后，冷冷道：“让开。”
赤焰魔君轻笑：“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能从我手里逃出去？”
“未必。”钟七安手中短刃横起，刀锋映月如霜。
两人对峙，杀意弥漫。
华瑶忽然轻声道：“他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钟七安心头一震。
的确，太顺利了。巡逻的间隙、阵法的漏洞、甚至那枚玉符都能奏效……一切都像是被人刻意安排。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盯着赤焰魔君。
“把戏？”对方摊手，“我只是觉得，有些棋子，比敌人更有价值。”
“什么意思？”
“玄冥子知道太多。”赤焰魔君淡淡道，“而你……是唯一能承受混沌之力的人。柳青霜已经动手了，她不会允许你们活着离开北境。”
钟七安瞳孔骤缩：“柳青霜？她是幕后之人？”
“聪明。”赤焰魔君笑了，“但现在，你该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
“这次我放你们走。”他说，“下次见面，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钟七安没有犹豫，揽着华瑶疾速掠过。
身后，赤焰魔君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复杂。
“希望你能撑到真相揭晓那天。”他低声呢喃，“否则……这盘棋，就真的无人可破了。”
山风呼啸，寒意刺骨。
钟七安背着华瑶一路狂奔，直到确认无人追踪，才在一棵古树下停下。
华瑶的气息越来越弱，皮肤下隐隐浮现暗红色纹路。
“坚持住。”他抚着她的脸，“我们马上就到安全地带。”
她勉强睁眼，声音微弱：“七安……我看到的画面……还没完……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
“玄冥子……不是唯一的引导者……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袍……站在钟家祠堂外……她在笑……”
钟七安浑身一僵。
白袍？
钟家覆灭那夜，他曾瞥见一道白色身影站在火光之外，静静注视着一切，然后悄然离去。
他一直以为那是幻觉。
可现在……
“她是谁？”他喃喃。
华瑶无力回答，昏睡过去。
钟七安抱着她，仰望苍穹。乌云渐散，星辰重现，其中一颗格外明亮，正缓缓移位。
玄冥子曾说过：当‘归墟星’落入 horizon 之时，混沌之门将再度开启。
而现在，那颗星，已偏离轨道不足三寸。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华瑶，又望向远方山峦间隐约可见的一座古老石塔——那是通往上古遗迹的入口，传说中埋藏着第一任混沌使者的遗骸。
一切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注定充满血腥与背叛。
忽然，华瑶手指微动，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写下几个字。
钟七安低头看清，心头猛然一沉。
那是一句谶语：
**“血祭归来日，亲子弑亲时。”**
风停了。
树叶不再摇曳。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这句话的应验。
钟七安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解脱。
难道……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北方。
那里，有一座从未对外开放的禁城，名为“承渊”。
据传，那是正道联盟最高议会的隐秘据点。
也是柳青霜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更深处，据说镇压着一口“逆命井”，关押着千年前第一个试图掌控混沌之力的疯子。
钟七安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如果柳青霜真的已经出手，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清除所有知情者。
包括他。
包括华瑶。
包括玄冥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口逆命井底，一双眼睛正缓缓睁开。
井壁上的符文开始剥落。
一道低语顺着地脉传遍四方：
“孩子……回来吧……父亲……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