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天魔秘境深处,阴风阵阵,吹动着石壁上千年不灭的幽蓝火焰,火光摇曳,在地面投下扭曲如鬼影般的轮廓。虾大头赤着上身,脊背已被冷汗浸透,发丝贴在额角,双拳紧握,指节泛白。他面前三丈处,一头低阶天魔正嘶吼咆哮,猩红的双眼燃着暴虐之火,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三个呼吸……”钟七安站在结界之外,声音低沉如铁,“压制它,否则你将被它的怨念吞噬。”
虾大头牙关紧咬,喉结滚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更不明白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从何而来。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竟听见了某种韵律——像是远古战鼓的回响,又似星辰运转的节拍,缓缓渗入骨髓。
第一息,天魔扑来,腥风扑面。
第二息,虾大头闭眼,右手猛然抬起,掌心朝前。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符文自皮肤下浮现,呈暗金色,形似盘龙绕月,只一闪便隐去。
第三息,他轻喝一声:“镇!”
刹那间,天地一静。那狂暴的天魔竟如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动作僵滞,眼中凶光骤减,跪伏于地,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钟七安瞳孔微缩。他分明看见,虾大头右掌心的那一瞬印记——那是他曾在家族古籍中见过的“星陨纹”,传说唯有承载过洪荒战魂之人,方能在觉醒时显现。
“你……感觉到了什么?”钟七安跨入结界,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虾大头喘息未定,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
“像有人在喊我名字……又像在念一首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眉头皱起,“但我一个字也记不清了。”
钟七安沉默片刻,袖中手指悄然掐算。星陨纹现,必有因果。而虾大头,这个自幼流浪、被他偶然救下的少年,真的只是巧合吗?
与此同时,山巅小筑,华瑶正伏案书写。
烛火昏黄,映照她清丽面容,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却又透着诡异的呆滞。她的左手已缠满灵符布条,可那魔化的黑纹仍在缓慢退去,如同潮水般向手腕收缩。而她的右手,正以一种不属于当今任何文字体系的笔触,在纸上疾书。
一字一句,皆非人间言语。
“九霄崩裂,雷印自天降……血染玄穹三百里,唯余孤影守残碑……”
她写得极快,指尖几乎冒烟,纸张边缘已被灼出焦痕。忽然,窗外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门轴轻响。
“谁?”玄冥子立于门外,灰袍无风自动,目光如电扫过书房。
钟七安恰好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汤,神色自然:“师叔,这么晚还不歇息?”
玄冥子眯眼看向桌案,目光顿在那张写满异文的纸上。他脚步微动,似要上前。
“华瑶近日受魔气侵扰,夜里常做噩梦。”钟七安不动声色将汤碗放在桌上,顺势用衣袖轻轻一拂,那张纸便滑入袖中,“我特来送药。”
玄冥子盯着他,良久,才缓缓道:“魔气侵蚀心智,若放任不管,恐生大患。”
“我省得。”钟七安点头,“多谢师叔挂怀。”
玄冥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雾。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钟七安才缓缓取出那张纸,摊开细看。那些扭曲如蛇的文字中,赫然勾勒出一枚古印图案——九道雷霆环绕中央神柱,正是传说中的“九霄神雷印”。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此印早已失传万年,据说是上古雷神一族镇压魔渊的终极手段。如今竟出现在华瑶梦游所书之中?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钟七安低声喃喃,指尖抚过图纹,忽觉一阵刺痛,仿佛被雷光击中。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演武场上已有拳风呼啸。
虾大头手持木剑,与赤焰魔君幻化出的影子交手。那幻影招式狠辣,每一击都直取要害,逼得他连连后退。
“七星引月诀!”千钧一发之际,虾大头脱口而出,身形突转,剑尖划出七道弧光,竟在空中凝成北斗之形,引动天际一线月华垂落!
轰——
幻影被斩碎,余波震起十步尘土。
钟七安站在场边,脸色骤变。
七星引月诀,是他钟家不传之秘,连华瑶都未曾学全。而这虾大头,从未教过他半式,怎可能自行使出?
“你……刚才说什么?”钟七安走上前,声音低沉。
虾大头收剑,一脸困惑:“我也不知道……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然后身体就动了。”
钟七安盯着他,目光如探深渊。他记得七年前那场大火,家族覆灭之夜,他曾用这招斩杀三位追兵,鲜血溅满庭院。那一战后,他封存了所有招式记忆,连自己都极少再用。
可如今,一个失忆的少年,竟在危急时刻本能使出?
“再来。”钟七安沉声道,“我陪你练。”
一轮朝阳升起,洒下金辉,却驱不散演武场上的寒意。
三日后,华瑶再度夜书。
这一次,钟七安藏身屏风之后,静静观察。只见她起身如梦游,步履轻盈,走到书案前,提笔便写。笔尖落纸,竟无摩擦之声,反有雷鸣隐隐。
“……癸亥年七月初九,雷部十二将陨于苍梧之野,神印残片落入凡人之手……不可寻,不可启,否则万劫不复……”
钟七安心头一震。苍梧之野?那不正是他们即将前往的秘境入口?
他正欲现身,却见华瑶手腕上的黑纹突然剧烈跳动,继而逆流而上,直冲肩胛!她整个人猛地一颤,笔尖断裂,墨迹飞溅。
“华瑶!”钟七安冲出,一把扶住她。
她睁开眼,眼神清明,却满脸惊惶:“我……我又写了什么?”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迅速收起纸张,将她扶回床榻。她的体温异常冰冷,唇色发青,像是刚从冰窟中爬出。
“你体内的魔种……在抗拒什么。”他低声道。
“或许……它不想让我想起某些事。”华瑶虚弱一笑,“但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了。我梦见一座浮空城,满天雷火,无数修士坠落……还有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块发光的碎片……”
钟七安心中一凛。浮空城?雷火?那不正是古籍记载的“九霄城”毁灭之景?
他忽然意识到,华瑶的魔化,并非单纯的诅咒,而更像是一种……封印的松动。
而她书写的,是被遗忘的历史。
五日后,虾大头再次进入秘境。
这一次,钟七安亲自随行。他想亲眼见证,那星陨纹是否还会出现。
秘境内,阴气森然,百余名试炼者已倒下大半,或疯或死,唯有虾大头稳步前行。他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出淡淡的符文轨迹,如同冥冥中有力量在引导。
“你能感觉到它们?”钟七安问。
“嗯。”虾大头点头,“它们……不像敌人。更像是……被困住的灵魂。”
钟七安心头一震。天魔本为堕仙,因执念成魔,若真如虾大头所言,这些所谓的“魔”,其实是被封印的意识?
正当思索之际,前方洞窟深处传来凄厉嘶吼。一头体型庞大的天魔破封而出,周身缠绕黑焰,双目如血池翻涌。
“退后!”钟七安挡在虾大头身前。
可虾大头却抬手拦住他:“我能控制它。”
“你疯了?这是高阶天魔!”
“我相信我自己。”虾大头目光坚定,一步步向前。
钟七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丝熟悉——那种不顾生死、执意前行的姿态,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虾大头走近,右手掌心再次浮现星陨纹。他低声吟诵,音节古老晦涩,竟与华瑶昨夜所书文字有几分相似。
高阶天魔的动作渐渐放缓,眼中的暴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悲怆。
它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如同臣服。
钟七安震惊至极。这不是压制,而是……驯服。
“你到底是谁?”他低声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虾大头回头,露出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但每次使用这力量,我都梦见一片战场,血海滔天,有个男人在叫我‘小七’……他说,别忘了回家的路。”
钟七安如遭雷击。
小七?那是他幼弟的名字!
可他的弟弟,早在家族覆灭那夜,就被魔火烧成了灰烬。
难道……虾大头体内,藏着的不只是魔种?
深夜,钟七安独坐书房,将三张纸并排铺开:一张是华瑶书写的“九霄神雷印”,一张是虾大头试炼时留下的符文拓印,最后一张,则是他家族祖传的星图残卷。
他用朱砂笔将三者重叠比对,忽然发现——当星陨纹与雷印交汇于特定角度时,竟在星图上勾勒出一条隐秘路径,终点标注着四个古字:“归墟之门”。
“归墟……”钟七安喃喃,“传说中连接现世与洪荒的裂缝?”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轻微响动。
他猛然抬头,只见玄冥子立于檐角,手中握着一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直指书房。
“你终于发现了。”玄冥子低语,声音飘渺如风,“但他们不会让你继续查下去的。”
钟七安冷眼相向:“师叔,你到底知道多少?”
玄冥子不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道与虾大头如出一辙的星陨纹。
“二十年前,我也曾走进那片战场。”他叹息,“可惜,活着回来的,只有半个灵魂。”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忽现血色极光,横贯长空,宛如天幕裂开一道伤口。与此同时,华瑶在房中猛然惊醒,手臂魔纹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雷形烙印。
她望向窗外,嘴唇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开战了。”
而千里之外,赤焰魔君站在火山之巅,仰望血光,嘴角扬起诡异笑容:“等了三百年,终于……有人唤醒了归墟的守门人。”
钟七安站在院中,手中紧握那张绘有“归墟之门”的图纸,耳边回荡着虾大头的梦呓:“小七,回家的路……”
他忽然明白,这场试炼,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
真正的劫难,尚未降临。
华瑶悄然来到他身后,轻声道:“我昨晚写的最后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钟七安摇头。
“**‘当九印齐聚,归墟开启,持印者将重写天地法则。’**”
钟七安瞳孔骤缩。
就在这时,虾大头跌跌撞撞跑来,脸色惨白:“我……我梦见你死了。在一座黑色祭坛上,你把心脏挖出来,放进一个盒子里……而我……我是亲手盖上盖子的人……”
钟七安浑身一震。
心脏?盒子?
他猛然想起,家族密室中那具空棺,以及棺底刻着的一行小字:“**以吾心为钥,启归墟之门。**”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远处,血光渐盛,天空开始下起黑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