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山巅的风刮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是远古亡魂在倾诉不可言说的秘密。钟七安立于崖边,黑袍猎猎,目光穿透层层云雾,落在远方那片被星辉笼罩的幽谷之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没有回头,却知身后有人。
“你还没睡?”华瑶的声音轻柔,像是一缕拂过水面的风。
“你也未眠。”钟七安淡淡回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华瑶缓步走近,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边缘已有些许焦痕,似曾历劫火。“我……又看了一遍那日志。”
钟七安终于转头,眸光微闪,“可看出什么?”
华瑶低头凝视竹简,指尖轻轻划过一行扭曲符文,“起初只是零散片段,但用师门‘灵识织络法’反复梳理后,我发现这些文字并非杂乱无章——它们是按某种古老韵律排列的密码。”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提到了‘混沌神体’。”
钟七安瞳孔骤然一缩。
“洪荒末期,天地崩裂,有一人以混沌神体为祭,封印了一扇门。”华瑶缓缓念出,“那门……不能开。”
“谁写的?”钟七安问。
“不知。署名处只有三个残字:‘归墟客’。”
归墟?钟七安心头一震。那是传说中万物终结之地,连时间都会腐朽的地方。他曾听家族老祖提过一次,便再无人敢多言。
“继续说。”
“最奇怪的是最后一页。”华瑶翻动竹简,露出末端一片凌乱涂改的痕迹,“原本写着一组数字,却被反复涂抹、重写,几乎难以辨认。但我发现,那些涂改的笔画中藏着一道隐秘符文——是我们兰溪宗失传已久的‘星轨定位咒’。”
钟七安眼神陡然锐利,“你能还原坐标?”
“已经试过三次。”华瑶点头,“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地点——北冥寒渊西侧三百里,雪脊断崖之下。”
钟七安沉默良久。
那里……正是柳青霜胞妹率队挖掘的区域。
“巧合?”他低声自语。
“我不信。”华瑶摇头,“这日志若真来自洪荒时代,怎会恰好提及一个现代正在开发的遗迹?除非……有人故意留下线索,引导我们去那里。”
钟七安冷笑:“或是引我们入局。”
屋外雷声隐隐,乌云翻滚如潮。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两人脸上的凝重。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缓慢。
玄冥子披着灰袍走来,须发微颤,手中握着一枚龟甲,其上裂纹纵横,似有血丝渗出。
“你们说得不错。”他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我刚完成一次天机推演。”
“结果如何?”钟七安直视着他。
玄冥子抬起眼,目光深邃如渊,“坐标吻合。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重叠概率——这不是偶然。”
他将龟甲递出,上面赫然浮现一幅虚影地图,两点交汇于一处红斑——正是雪脊断崖。
“更诡异的是……”玄冥子忽然停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什么?”华瑶追问。
“推演中途,天机紊乱。我看到了一座钟。”
钟七安浑身一僵。
“洪荒钟?”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玄冥子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它悬于虚空,表面布满裂痕,却仍在震动。那一瞬,我听见了哭声——无数人在哀嚎,仿佛整个世界的灵魂都被钉在钟壁之上。”
空气骤冷。
华瑶不由后退半步,“这……是幻象?”
“或许是预警。”玄冥子收起龟甲,神色复杂,“也可能是某种共鸣。”
钟七安死死盯着他,“你隐瞒了什么。”
“我没有。”玄冥子摇头,“我只是……不敢确定。”
“那你感应到波动了吗?”钟七安逼近一步。
“什么波动?”
“就在刚才!你推演时,右手指尖抽搐了三次,这是你感知到异常灵波的征兆。”
玄冥子怔住,随即苦笑:“果然瞒不过你。”
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中竟闪过一丝金芒,“确实……我感受到了一丝波动。来自那个坐标方向,极其微弱,但频率特殊——与洪荒钟的震频极为相似。”
“不可能!”华瑶失声,“洪荒钟早已湮灭于纪元更迭,怎会再现?”
“也许不是原物。”玄冥子低声道,“而是它的‘回响’——某种残留意志,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
钟七安缓缓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那种波动……他曾在家族覆灭那夜感受过。
同样的频率,同样的压迫感,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我们必须去。”他忽然道。
“太危险!”华瑶急切地说,“若真有封印门存在,贸然接近只会触发禁制!而且柳青霜的人已在那儿驻守,一旦冲突……”
“正因如此才要抢在他们之前。”钟七安打断她,“如果那门真的与我家族之死有关,我就算踏碎万劫,也要揭开真相。”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刀锋划破寂静。
华瑶望着他侧脸,忽然觉得陌生又熟悉。那个平日寡言的男人,此刻眼中燃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你不怕吗?”她轻声问。
“怕。”钟七安终于吐出一字,“但我更怕再次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死去。”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进华瑶心底。
她想起初遇钟七安那夜,他在暴雨中抱着一具焦尸,跪了整整一夜。那人是他妹妹,年仅十六,死于一场莫名大火。而那火,据说是“天罚”。
如今看来,或许根本不是天罚。
而是人为。
“我也要去。”华瑶坚定道。
“你不必……”
“我不是为了你。”她打断他,“日志中提到‘混沌神体’,而我师门典籍记载,唯有拥有混沌血脉者才能解读完整封印之术。若那里真有远古秘法残卷,我必须找到它,否则师门传承终将断绝。”
钟七安看着她,许久未语。
最终,他点了点头。
玄冥子站在一旁,默默注视二人,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我可以带路。”他说,“但我警告你们——一旦靠近那波动源,你们的灵魂可能会被拉入‘钟影回廊’。”
“那是什么?”华瑶问。
“据说,是洪荒钟残留记忆构成的空间。进去的人,会看到过去发生的某些片段……但也可能永远困在里面,沦为钟鸣的养料。”
钟七安冷笑:“比起未知,我更怕无知。”
话音未落,远处忽有一道赤光冲天而起,撕裂夜幕。
三人齐齐抬头。
“赤焰魔君?”华瑶皱眉。
“不。”玄冥子眯眼,“那是信号——有人在强行破除地脉封印。”
“柳青霜的人动作这么快?”钟七安眼神一寒。
“或者……另有其人。”玄冥子低语,“那股力量,不像正道手段。”
风更大了。
竹林簌簌作响,如同万千细语在耳边低语。
华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日志竟自行翻开,最后一页的涂改痕迹竟开始缓缓蠕动,仿佛活了过来!
“等等……这字迹……在变化!”她惊呼。
钟七安立即上前,只见原本模糊的坐标数字竟逐渐清晰,显现出一组全新的数值——比先前多了三位小数。
“这是……精确修正?”玄冥子震惊,“说明原作者知道会被破解,所以设下了双重误导机制!”
“不对。”华瑶指尖轻触纸面,感受到一丝极淡的灵力残留,“这股气息……不属于日志本身。是最近才留下的。”
“有人也在解读这份日志。”钟七安冷冷道,“并且刚刚完成了修正。”
“谁能做到?”华瑶喃喃。
答案尚未出口,钟七安突然转身,望向南方星空。
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坠落方向,正是雪脊断崖!
“不能再等了。”他沉声道,“今夜就动身。”
“可准备不足……”华瑶犹豫。
“真正的机缘,从不等人准备。”钟七安抽出长剑,寒光映照双瞳,“况且,我已经等了二十年。”
玄冥子叹息一声,“罢了。我会启动‘逆命罗盘’,助你们避开天机窥探。但记住——若听到钟声,无论真假,切勿回应。”
“为何?”
“因为……”玄冥子声音几近耳语,“回应钟声的人,灵魂会被标记,成为下一次开启封印的‘钥匙’。”
华瑶倒吸一口凉气。
钟七安却只是冷笑,“只要能揭开真相,哪怕成鬼成魔,又有何惧?”
三人各自归房收拾行装。
夜更深了。
华瑶独坐灯下,再度翻阅日志。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苍白。她忽然注意到,在那组新显现的坐标旁,有一行极小的附注,先前从未出现:
**“血启之门,亲者为祭。钟氏之后,慎勿近前。”**
她的手猛地一抖。
钟氏?!
她猛然起身,想去找钟七安,却又停下。
若是告诉他……他会相信吗?还是执意前行?
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只是对未知的畏惧,更是对即将揭晓的真相的战栗。
与此同时,钟七安站在院中,仰望苍穹。
他取出一枚破碎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入他手中的遗物。玉佩中央刻着一个古老的“钟”字,周围环绕着十二道细纹,形如钟波。
此刻,那玉佩竟微微发热。
更诡异的是,其中一道裂痕,正缓缓渗出一丝暗红液体,宛如鲜血。
他盯着玉佩,脑海中浮现出童年记忆——母亲抱着他,在月下轻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 “钟鸣九响,天地同葬;
> 神体归墟,门开一方……”
那时他不懂含义,如今回想,每一句都像是预言。
“难道……”他喃喃,“我家世代守护的,并非家族荣耀,而是这扇门的封印?”
寒风吹过,玉佩上的血珠悄然滑落,滴入泥土。
瞬间,地面竟浮现出一道短暂的符文轨迹,指向北方——与日志中的坐标完全一致!
钟七安浑身剧震。
这不是巧合。
这是血脉召唤。
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那钟声产生共鸣。
因为他本就是那封印的一部分。
而今,封印松动,血脉觉醒,命运的齿轮已开始转动。
翌日凌晨,三人齐聚山门前。
玄冥子布下阵法,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于东北方。
“走吧。”他说,“这一去,或许再无归途。”
钟七安迈步向前,身影决绝。
华瑶紧随其后,手中紧握日志,心中默念:若真有秘法残卷,愿以此身承继师门之志。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传送阵的刹那——
异变陡生!
天空骤然阴沉,乌云凝聚成一只巨眼,冷冷俯视大地。
阵法光芒剧烈闪烁,罗盘炸裂!
玄冥子喷出一口鲜血,嘶吼:“不好!有人篡改了天机路线!”
钟七安强行稳住身形,厉喝:“是谁?!”
“不清楚……但这股力量……”玄冥子艰难抬头,“带有柳青霜的气息!”
“她竟然……监视我们?”华瑶难以置信。
“不止是她。”钟七安眼神冰冷,“还有别人。那股隐藏在坐标旁的微弱灵波……我一直忽略了。”
他猛然看向华瑶,“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开始解读日志,你的梦境里是否出现过钟声?”
华瑶脸色瞬间惨白。
她……确实梦见过。
每夜子时,总有一记钟声在脑中响起,悠远而沉重。
她以为是压力所致,从未在意。
但现在……
“糟了!”玄冥子突然大叫,“有人通过日志种下了‘梦引咒’!你的意识已被标记,他们会顺着这条线找到我们的真实位置!”
话音未落,远方天际,数十道流光疾驰而来,速度惊人!
“是正道联盟的追缉令卫!”华瑶失色。
“来不及解释了。”钟七安一把抓住二人手臂,“跳!”
三人纵身跃入即将崩溃的传送阵。
光芒炸裂,空间扭曲。
最后一刻,钟七安回首望去,只见那乌云巨眼中,缓缓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柳青霜。
她嘴角含笑, lips微启,仿佛在说一句话。
虽无声,但他读懂了。
**“哥哥,欢迎回家。”**
哥哥?
钟七安心头如遭雷击。
柳青霜……有哥哥?
可她明明是独女!
传送阵彻底崩毁,三人消失在虚空裂缝之中。
而在雪脊断崖深处,一道尘封万年的青铜巨门,正随着地底传来的钟波,缓缓震颤。
门缝之间,渗出一丝猩红雾气。
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具盘坐的身影,全身缠绕锁链,胸口插着一柄断裂的古剑。
剑柄上,赫然刻着一个“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