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寂静的山谷。
枯叶在低空中打着旋,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弄的符纸。钟七安立于断崖边缘,黑袍猎猎,眸光冷峻地扫视下方乱战。三方人马交织成一片血色漩涡,灵力碰撞激起的气浪将山石碾为齑粉。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不是因惧,而是感知到了某种异样——那股潜藏于战场深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古老气息。
“守护者……还未现身。”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可越是平静,越让他心生不安。
赤焰魔君率领残部突入战场时,正道联盟与邪修余孽本已两败俱伤。火红身影踏空而来,身后仅剩七名重伤修士,却气势如虹,似要焚尽天地。钟七安瞳孔微缩,此人本应远遁千里,怎会折返?且其步伐沉稳,毫无溃逃之态,反倒像……早有预谋。
“他在等什么?”钟七安心中暗忖。
华瑶盘坐于后方阵眼处,双手结印,周身浮现出淡青色光晕。她面容清丽,眉间却隐现一丝灰翳,仿佛有阴霾悄然侵入神魂。钟七安察觉异常,欲上前查看,却被一道炽热掌风逼退。
“别动她。”赤焰魔君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带着几分警告意味,“此刻她体内封印着三十六位堕落者的残念,稍有干扰,便会彻底失控。”
钟七安冷冷抬头:“你怎知此事?”
赤焰魔君落地,火焰收敛,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目光深邃,竟无半分敌意:“因为我也曾走过这条路——吞噬记忆,换取力量。但她走得太急,吸收太快,灵魂早已不堪重负。”
一阵沉默。
远处厮杀仍在继续,可这片区域却诡异地安静下来。两人对峙,却非敌非友,倒似一场无声博弈。
“你来此,并非只为搅局。”钟七安终于开口。
“自然不是。”赤焰魔君冷笑,“我是来还债的——初代留下的债。”
话音落下,他猛然抬手,一道赤金符文自掌心飞出,直射钟七安眉心。后者本能欲避,却发现那符文并无攻击之意,反而在触及瞬间融入识海,化作一段晦涩难解的信息流。
钟七安浑身一震。
那是……克制守护者的方法?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
“初代布下的后手。”赤焰魔君语气凝重,“当年他们以为封印万载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真正的威胁从未消失,只是换了形态。而你,是唯一能启动它的人。”
钟七安盯着他:“为何是我?”
“因为你体内流淌着‘断脉’之血。”赤焰魔君缓缓道,“那是初代最后一位继承者的血脉遗存。你的家族,并非偶然覆灭。”
这句话如雷贯耳。
钟七安呼吸一滞,脑海中闪过童年那一夜——火光冲天,亲人哀嚎,父母以命相护,只换来一句“快走”。他曾以为那是仇杀,是权斗,是修仙界最寻常的倾轧。可如今听来,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洗?
“你说谎。”他低声道,声音却已发紧。
“我若说谎,此刻便不会将秘法传你。”赤焰魔君淡淡回应,“信不信由你,但时间不多了。守护者即将苏醒,而她……”他目光转向华瑶,“撑不了多久。”
钟七安猛地转头。
只见华瑶额头渗出黑血,双目紧闭,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呢喃什么。他疾步上前,运起灵识探查,顿时心头剧震——她的识海之中,无数扭曲面孔翻涌咆哮,每一个都散发着腐朽与疯狂的气息。
“三十六具残念……已在争夺主导权。”玄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侧,白发飘然,神色凝重,“她若再吸收一丝,便是魂飞魄散之局。”
“有没有办法剥离?”钟七安急问。
“有。”玄冥子点头,“但需找到‘净心莲’,或进入‘镜映之地’洗涤神识。前者早已绝迹,后者……传说通往虚妄之门。”
“镜映之地?”钟七安皱眉。
就在此刻,华瑶忽然睁眼。
可那双眼,不再是温婉如水的青瞳,而是泛着诡异银光,如同月照寒潭。
“杀了他……”她轻声道,指向赤焰魔君,“他是背叛者……该死。”
钟七安心头一凛:“华瑶!清醒一点!”
“我不叫华瑶。”她嘴角扬起一抹陌生笑意,“我是第七代守墓人,奉命诛杀叛徒。”
话音未落,她袖中飞出十二枚冰锥,直取赤焰魔君咽喉。后者冷哼一声,挥袖化炎,将冰锥尽数熔毁。
“果然开始分裂了。”赤焰魔君低语,“她的意识正在被侵占。”
钟七安一把拦在华瑶面前,双手按住她肩头:“听着,你是华瑶,来自兰溪宗,师承玉真上人,你曾答应过我,要一起走到大道尽头!”
她怔了一下,眼中银光微闪。
“大……道……”她喃喃,“好远啊……我好累……”
随即,整个人软倒在他怀中。
钟七安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颈侧,心头竟升起一丝久违的柔软。他曾发誓不再亲近任何人,怕重演当年悲剧。可命运偏偏让他遇见她,在一次次生死同行中,渐渐筑起一道看不见的桥。
“你会好起来的。”他低声说,“我不会让你丢下我。”
玄冥子默默注视这一幕,轻叹一声:“情劫最难渡,尤其对你这般执念深重之人。”
夜深了。
营地燃起篝火,余烬跳跃,映照众人疲惫面容。虾大头原本负责警戒,却迟迟不见踪影。钟七安起身巡视,发现其佩刀遗落在树根旁,地面残留几道凌乱脚印,延伸向密林深处。
“不对劲。”他蹲下细察,“这不是战斗痕迹,更像是……他自己走的。”
赤焰魔君走来,看了一眼地面:“神志被引动者,常会无意识追寻某种召唤。或许,他也听见了‘那边’的声音。”
“哪边?”
“镜中世界。”赤焰魔君缓缓道,“有些人天生与那个维度共鸣,虾大头,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钟七安心头一跳。
白天华瑶梦呓中,也曾提及“镜中”。
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牵引?
他带人深入密林搜寻,直至黎明破晓,才在一洼死水潭边发现一块黑色石板。表面光滑如镜,刻着四个古篆:**门在镜中**。
字迹朴拙,却透着一股苍茫岁月的气息。
“这石头……不简单。”玄冥子以指轻抚石面,忽然脸色大变,“它在吸收灵气!而且……有回应!”
钟七安凝神望去,只见石板表面竟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仿佛真有一扇门藏于其内,正缓缓开启一线。
“不能碰!”赤焰魔君厉喝,“这是空间锚点,贸然触发可能引来不可知存在!”
钟七安却已伸手。
指尖触石刹那,脑海轰然炸响!
一幅画面浮现:无尽长廊,两侧皆是镜子,每一面镜中都有一个“他”,或怒或悲,或杀或泣。中央一扇巨门紧闭,门缝透出猩红光芒。而最深处,一道矮小身影背对而立——正是虾大头。
“七安……救我……”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不是失踪……我是被选中了……门后有人等着你……”
画面骤消。
钟七安踉跄后退,冷汗浸透衣衫。
“你看到了什么?”华瑶不知何时醒来,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
“虾大头……他还活着。”钟七安咬牙道,“但他被困住了,在一个……由镜子构成的世界里。”
华瑶眼神恍惚:“我也梦见过那里……每次吸收残念后,就会梦见那条走廊。那些镜子里的我……都不是我……可她们都说自己才是真的……”
钟七安心头沉重。
原来她的分裂,不只是记忆侵蚀,更是意识被拉扯进另一个维度的征兆。
“我们必须找到入口。”他说。
“你疯了吗?”赤焰魔君怒道,“那种地方连初代都不敢轻易涉足!一旦踏入,可能永远回不来!”
“那你也知道入口在哪?”钟七安反问。
赤焰魔君沉默。
良久,他才低声道:“有处废墟,名为‘映月台’,相传是上古祭坛,每逢月圆之夜,湖面如镜,可照见前世今生。若真有‘镜中世界’,那里最有可能。”
“什么时候月圆?”
“三天后。”
钟七安望向石板,又看向华瑶。
她站在晨光中,身影单薄,眼中却有一丝倔强闪烁。
“我去。”她说,“如果我的灵魂已被污染,不如让我去试一试。至少……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你从来都不是。”钟七安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一起去。”
玄冥子看着二人,忽然笑了:“大道无情,却总容不下真心。你们这一路,注定风雨兼程。”
赤焰魔君冷哼一声:“希望你们别死得太快。”
三人各自归帐休整。
然而入夜,异变再生。
钟七安刚闭目调息,忽觉寒意扑面。睁眼刹那,一道剑光已至咽喉!他偏头险避,剑锋擦颈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出手之人,竟是华瑶。
她赤足立于帐中,白衣染霜,双目银光流转,手中长剑吞吐寒芒。
“你必须死。”她喃喃,“你是钥匙,不能活着到达镜中门。”
钟七安翻身跃起,避开第二击,同时打出一道禁制符箓,将其暂时定住。
“华瑶!醒过来!”他喝道。
她嘴角溢血,身体剧烈颤抖,似在与某种力量抗衡。
“救……我……我不想……杀你……”她哽咽着,眼中银光忽明忽暗,“快……封住我……否则……我会……”
钟七安咬牙,运转灵力,以“锁魂诀”将其经脉暂时封闭。她瘫倒在地,昏迷前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镜中……有另一个我……她在等你……不要相信……她的眼睛……”
他抱着她,久久未语。
天边微亮,朝霞如血。
他将华瑶安置于特制灵笼中,以防夜间再发意外。随后召集众人,宣布决定:三日后前往映月台,探寻“门在镜中”的真相。
“你知道风险。”玄冥子提醒。
“我知道。”钟七安点头,“但有些事,明知是深渊,也必须跳。”
赤焰魔君冷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不过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
“或许吧。”钟七安望着远方群山,“但如果这盘棋里,能多保住几个同路人,那这棋子,我也当得。”
虾大头的佩刀被他挂在腰间,作为信物,也作为警示。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不只是未知空间,还有更深的阴谋。初代的后手、守护者的真相、镜中世界的起源……一切线索都在指向一个被尘封万年的秘密。
而华瑶的灵魂分裂,恐怕只是开始。
当天夜里,钟七安守在灵笼外,借着月光研读石板上的文字。忽然,他发现那些刻痕在月照下竟缓缓移动,重新排列成一行新字:
**子时三刻,镜门将启,持血为钥,逆行为径。**
他心头一震。
子时三刻,正是三天后的午夜。
“持血为钥……”他低头看向手腕旧伤,“是要用断脉之血吗?”
正思索间,石板忽然震动,表面浮现出一幅模糊地图——山川河流依稀可辨,中心一点标注着一座残破高台,四周环绕湖泊。
映月台!
可就在图像显现的瞬间,石板边缘竟渗出丝丝黑雾,凝聚成一只虚幻手掌,朝他抓来!
钟七安迅速后撤,抽出虾大头的刀横斩而出。刀光掠过,黑雾溃散,但石板上的图像也随之消失。
他喘息未定,耳边却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仿佛从极远之地传来:
“哥哥……是你吗?”
是虾大头的声音。
可这次,不像求救,倒像……指引。
钟七安握紧石板,望向即将圆满的月亮。
三天,只剩两天。
而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一座隐秘宫殿中,柳青霜正跪于铜镜之前。镜中映出的并非她的脸,而是一个披着黑袍、面容模糊的身影。
“计划顺利。”她低声禀报,“他们已踏上镜途。”
镜中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很好。让华瑶继续吸收残念……等她成为‘容器’那一刻,门,自然会开。”
“钟七安呢?”
“他……是变数。”镜中人顿了顿,“必要时,除掉。”
柳青霜垂首:“遵命。”
与此同时,华瑶在昏睡中再次呢喃:
“不要相信……穿蓝衣的女人……她的眼睛……没有瞳孔……”
钟七安坐在帐外,听见了这句话。
他望向星空,轻轻摩挲腰间那把旧刀。
“虾大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风穿过营地,吹动石板一角。
月光洒落,那四个字再次浮现——
**门在镜中**
而这一次,字迹似乎……更清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