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像一尊突然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落,在她绣花鞋旁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又一朵极小又转瞬即逝的水花,不停地更新替换,仿佛永无止境,但怎么样都留不住。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无尽的雨声。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猝然崩断。
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某种巨大的空洞和拉扯,猛地转回了头。
目光急切甚至是带着一丝仓皇地投向那条空空荡荡的路——
然而,视野所及,唯有连绵的雨丝织成的厚重帘幕,那辆马车,早已消失无踪。
那个人的身影,也再也寻不见半分痕迹。
再待不到一个月,就能回到吕县。只要安全度过安澜桥那个关键事件节点,明年顺利前往京州,解锁那位至关重要的新人物——许思安,之后再彻底远离江珩,平稳度过一年多的时光。
她就能完美完成任务,脱离这个世界,回到她熟悉的现实。
“很快的……”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催眠自己,将那份偶尔涌上不合时宜的怅惘强行压下。
为了不让雪茶那丫头整日伏案,辛苦模仿江珩的笔迹抄写经书,林京洛开始主动地、规律地参加寺里的早课与晚课。
青灯古佛前,诵经声声中,时间似乎也流淌得更快了些。
时不时地,她也会陪着母亲池闻笙,去静室听闻时讲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却莫名有种踏实的意义感。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山间的晨风更是刺骨。
但林京洛每日都能早早醒来,裹上厚厚的衣物,雷打不动地前往大殿祈福,那份坚持连何慈都感到些许惊讶。
每当傅宁老夫人问起,她便会挽住祖母的胳膊,笑得又甜又乖,声音软糯地说:“孙女儿这是在给咱们林家祈福呀,祈求祖母身体安康,林家诸事顺遂。”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傅宁的心坎里。
看着她日渐“乖巧懂事”、“心系家族”的模样,傅宁打心眼里对林京洛来越满意,越来越喜爱。
吕县那边,林枝意的信件倒是时不时会送来,字里行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分享着家中和县里的种种趣事,她的文字生动,就像她亲口在耳边分享一般。
与之相比,林京洛的回信就显得格外单调乏味,内容无非是每日重复的“吃斋、念佛、听课、祈福”,苍白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趣。
而言峥则根本无需写信。
他总能通过那无所不在的“系统”,直接在她脑海中传话。
自江珩回去后,言峥有时会状似无意地问起,他们在瑶云县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每一次,林京洛都缄口不言,用沉默筑起高墙,将所有试探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劝导,都死死地挡在外面。
她甚至不耐烦地直接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告诉他,以后别再跟我提任何关于江珩的事。一个字都别提,烦得很。”
然而,除了这些纷扰,那个悬在心头的“安澜桥事件”也日益逼近了。
若在以往,一想到这个未知的劫难,林京洛必定是惴惴不安,惶恐难眠。
可奇怪的是,自从经历了静修殿那场惊心动魄、将她所有伪装和防线都冲击得七零八落的暧昧与决裂后,她的心态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仿佛经历过极致的情绪浪潮,再面对这些风雨,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至少自己被冤枉了,江珩应该是会信自己的。
一种混杂着麻木、疲惫和奇异冷静的情绪,取代了先前的不安。
一日,林京洛正陪着池闻笙在后山的坡地间采摘艾草。
十一月的艾草已不似春夏那般茂盛蓬勃,却别有一番经霜后的沉静韵味。林京洛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温和的谈话声,打破了山间的静谧。
林京洛闻声抬眸望去。
只见闻时正微微弯着腰,修长的手指在一片艾叶上极其专业地轻轻一捻,便利落地摘了下来。
他那把被岁月冲刷却依旧如溪水般温润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
“夫人,此时的艾叶,药性虽不及五月那般足,但经过秋气的收敛,反而变得更为温和沉稳,取其温通之性,更适合来制作安神药包。”
“我正是要采来做药包的。”
池闻笙的声音响起,比平日似乎更柔和了几分。她说着,指尖也轻轻覆上一片略显单薄的叶子。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叶片的刹那,另一只温暖的手却自然而然地、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池闻笙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视线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上移去,对上了时云简那双沉静而专注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走近了她的身侧。
时云简并未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近乎半握的姿势,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选做药包的艾叶,当挑这种叶片肥厚、背面绒毛密布均匀的为佳。药力更足,香气也更持久。”
池闻笙的指尖,却依旧虚虚地捻着那片其实并不算好的叶子,没有立刻移开。
心底深处,甚至隐秘地盼望着……他能就这样,再多握一会儿。
山风轻轻拂过,带来艾草独特的清苦香气,也吹动了两人交叠的衣袂和悄然无声的情愫。
林京洛站在一旁,唇角弯起了一个了然又温暖的弧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和篮子里的艾叶——几乎全是和他所说的“叶片肥厚、绒毛密布”标准相反的,又薄又小。
她脸上赶紧做贼似的偷偷将几片边缘还有些微黄的叶子扔进旁边的土里,然后开始学着闻时的标准,重新认真地挑选起来,心里暗自嘀咕:这做药包还挺有讲究。
回想起刚来寺里的头几天,闻时始终恪守着出家师父的清规,对池闻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甚至不曾主动说过一句话,疏离得仿佛真是陌路人。
直到有一日,林京洛前往静修殿时,无意中路过后山,瞧见闻时正独自在药圃间采摘药材。
山风拂过,他怀中所揣着的一方素帕被风不小心掀开了一角——
就那么一瞬间,林京洛看得真真切切,那帕子上用丝线精巧地绣着蓝色蝴蝶。
后来,池闻笙不慎染了风寒,闻时眼底那份几乎无法掩饰的担忧,甚至超过了林京洛这个亲生女儿。
他亲自煎药,守着小炉寸步不离,每一次都必要亲眼看着何慈将药喂母亲服下,才会沉默地离开房间。
那份沉默的坚守里,藏着的深情,恐怕唯有当局者迷。
所幸傅宁一心扑在为林家祈福的大事上,整日于法堂内诵经念佛,几乎不关心这些“琐事”。
林京洛旁观着这一切,心下明了,有时甚至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为池闻笙和闻时这场克制“偷情”打掩护的同谋。
她又悄悄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两人。
方才那短暂而克制的指尖相触,恐怕已是这漫长而压抑的一个月以来,他们之间最“逾矩”、最亲密的时刻了。
山风依旧,艾草微香,无声地包裹着这份无法言说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