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缘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双线并行的方案:“我们分头行动。你在县里,继续从钱有德和其他剧团的老人那里,搜集更多关于李卫民的证据,越多越好,越细越好。能佐证账本的,人证物证,我们都要。我呢,就用我的方式,在外面铺路。两条线,总有一条能走通。”她看着罗健,目光灼灼:“我们不是在赌,我们是在上双重保险。”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罗健盯着她看了很久,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他知道夏缘说的是对的。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是最有希望的办法。可这办法,却把最大的危险推到了她身上。
最终,他艰涩地点了点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有不对劲,立刻收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斗不过,就认。你的安全最重要。”
“我答应你。”夏缘郑重地回答。她知道,罗健说的“认”,不是真的放弃,而是在保护她。这个男人,平日里看着有些粗枝大叶,心思却比谁都细腻。
第二天是夏缘的白班,不需要赶早值机,她像往常一样到护城河边晨练,随后去广播站上班。
阳光明媚,县城里到处都是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男男女女,车铃声清脆悦耳。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可夏缘的心境,却截然不同。她走在路上,看着周围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个写着杜学霖名字的账本,像一块烙铁,烫在她的心里。
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杜艺萍正和几个同事有说有笑。
杜艺萍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粉色衬衫,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花,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看到夏缘进来,她笑声一顿,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来,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哟,夏大作家来了。”杜艺萍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夏缘没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她知道,从她的小说发表,尤其是被改编成电影之后,杜艺萍对她的敌意就更浓了。以前还只是暗中使绊子,现在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写两篇酸不溜丢的小说,就被捧上天了。哪像我们,天天勤勤恳恳工作,也没人看在眼里。”杜艺萍对着旁边的人抱怨,眼睛却一直瞟着夏缘的反应。
夏缘放下自己的帆布包,拿出稿子,开始为下午的录音做准备。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对付这种人,无视是最好的武器。你越是搭理她,她越是来劲。
见夏缘不为所动,杜艺萍自觉没趣,冷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和别人说话,但话题却始终围绕着“某些人走了狗屎运”打转。
夏缘戴上耳机,将那些恼人的噪音隔绝在外。她看着手里的新闻稿,心思却飘远了。
杜艺萍的父亲是杜学霖。夏缘现在看到杜艺萍这张脸,就无法不联想到那本账本。这对父女,一个在台上颐指气使,一个在幕后贪得无厌,真是“一脉相承”。
如果杜学霖倒了,杜艺萍现在拥有的一切,这身时髦的衣服,这份清闲的工作,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还会存在吗?夏缘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和杜艺萍的矛盾,在普通同事看来,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和攀比。可只有夏缘自己知道,在这层表皮之下,早已是你死我活的阶层对立。
与此同时,县宣传部。杜学霖端着一个大号的搪瓷茶缸,慢悠悠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已经快五十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领口扣得紧紧的,透着一股老派干部的严谨。
他最近心情不错。年底的优秀干部评选,他十拿九稳。等这个荣誉到手,明年再活动活动,把那个“副”字去掉,就指日可待了。他抿了一口浓茶,惬意地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是关于县剧团改革的初步报告,李卫民那个草包送上来的。
杜学霖翻了两页,嘴角撇了撇。通篇都是些空话套话,什么“加强思想建设”、“丰富群众文化生活”,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要不是看在他父亲副县长的身份,逢年过节的“宣传费”也给得足,这种人早就该滚蛋了。
他随手把报告扔到一边,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女儿杜艺萍的工作,该动一动了。广播站那个小地方,终究是屈才了。他打算等评选过后,就把她调到地区电视台去,虽然现在电视台还没正式成立,但架子已经搭起来了,以后绝对是宣传系统的核心部门。
至于广播站那个叫夏缘的小丫头……杜学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名字,他听得有点多。以前女儿提过几次,总是愤愤不平。开始是抢了女儿播音员名额,后来说她如何爱出风头,如何不合群,写的小说还上了《现代》杂志。
一开始,杜学霖没当回事。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花?但后来,电影《边城恋》在天门县拍摄,连县里的一把手都在会议上,把夏缘当作天门县文化建设的正面典型,表扬了几句。
这让杜学霖感到了一丝不快。一个不属于他掌控的,却又在文化宣传领域声名鹊起的人,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小刺。虽然不疼,但总觉得膈应。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李卫民办公室的号码:“喂,卫民吗?我是杜学霖。”
电话那头,李卫民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又紧张:“哎哟,杜部长,您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杜学霖的语气很平淡,“就是问问你,最近剧团没什么事吧?我听说,县里有人在查你们的账?”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最近县里确实有风声,说要整顿下面单位的财务纪律。他只是想敲打一下李卫民,让他收敛点,别在这种关键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电话那头的李卫民,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瞬间变了调:“没、没有啊!杜部长,谁在外面胡说八道?我们剧团的账目,清清楚楚,绝对经得起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