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永嘉坊,朱门高墙,庭院深深。虽不及皇宫大内那般巍峨,却也自有一番亲王贵胄的庄严气象。
府内园林精巧,引活水为池,叠奇石为山,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树繁花之间,本是极清幽的所在。
然而,近日府中却因一位常客的到访,让这份清幽里掺进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压抑。
此刻,后园临水的“沁芳亭”内,石桌上摆着几样精细茶点,两人对坐。
主位上的女子,一身月白云纹锦裙,容颜清丽绝伦,气质清冷如秋月,正是肃王府的郡主萧云依。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宝蓝色暗花直缀的年轻公子,面皮白净,眉眼含笑,举止看似温文儒雅,正是当朝宰辅王崇明的独子,王腾。
“……前日家父还与王爷提及,京郊皇觉寺的秋菊开得正好,若是郡主有暇,不如择日同往观赏?也好散散心。”
王腾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温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萧云依脸上。
萧云依目光淡淡地落在亭外池中游弋的几尾锦鲤上,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却带着疏离:
“有劳王公子挂心。只是近日身子有些乏,恐不便远行。”
王腾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早已料到这般回应,放下茶杯,语气愈发恳切:
“郡主还需多保重。说起来,家父与王爷略有交情,你我二人的婚事,亦是长辈们早早定下的良缘。如今你我年岁渐长,家父的意思是……”
“王公子” 萧云依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
“此事自有父王与宰辅大人商议,云依不便多言。”
一旁侍立的小柔,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里早就替她憋闷得慌。
这王腾,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三天两头就往王府跑,话里话外都是催婚,偏偏还打着关心和长辈之命的旗号,让人不好直接驳斥。
小姐自上次从泾州回来后,本就心事重重,如今更是被这桩婚事搅得心烦。小柔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心里暗骂:
“伪君子!比离阳城那个会烤鱼、会吟诗、还会气人的流民小子差远了!”
正在这时,园子月亮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少年人愤愤不平的嘟囔。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世子萧云澈正一边咬着根秫秸杆,使劲吮吸着一个竹筒杯里的物事,一边气呼呼地大步走来。
他老远就瞧见了亭子里的王腾和姐姐,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嘴里忍不住又低声骂了一句:
“王腾这王八蛋怎么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看不出来我姐见着他就烦吗?”
他非但不回避,反而脚下加快,径直朝沁芳亭走来,摆明了是要当个“亮堂”的灯笼,搅了王腾的“雅兴”。
“哟!这不是王公子嘛!”
萧云澈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怎么,又来找我阿姐探讨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啊?”
他走到亭前,也不行礼,斜倚在柱子上,晃了晃手里的竹筒,继续道:
“我说王公子,我阿姐有什么好的,整日冷冰冰的,话都没几句。哪有教坊司里那些个美人姐姐会解风情,知情趣,你说是吧,王公子?”
他说着,还故意朝王腾挤了挤眼。
王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但立刻被他用更温和的笑容掩盖过去。
他站起身,对着萧云澈拱了拱手,语气依旧谦恭:
“世子说笑了。小人一向洁身自好,从未踏足过教坊司那等地方,实在不知世子所言为何。至于郡主...”
他转向萧云依,目光深情:
“郡主冰清玉洁,风华绝代,乃是小人自幼倾慕之人,更何况郡主与我的婚约乃父辈所定,小人岂敢有半分轻慢之心?”
“呵”,萧云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足够亭中几人听清,“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云澈!”萧云依蹙起秀眉,出声轻斥,“不得无礼。王公子是客。”
王腾见萧云依开口,心知今日有这混世魔王在场,再谈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便顺势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宽容,对萧云依深深一揖:
“郡主言重了,世子殿下性情直率,小人怎会介意。今日叨扰已久,想必郡主也乏了,小人就此告辞。”
萧云依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小柔,代我送送王公子。”
“是,小姐”,小柔应声,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待引着王腾走出几步,背对着亭子时,她迅速对着王腾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无声地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快走不送!”
待王腾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亭中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萧云依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澈,你今日又跑去哪里顽劣了?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日后父王若将王府重担交予你,你如何担当得起?”
萧云澈一屁股坐在刚才王腾的位置上,把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满不在乎地说:
“我才不想继承什么王府呢!规矩多得要死,烦都烦死了!”
这时,小柔送完客回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立刻被萧云澈手里那个造型奇特的竹筒杯和那根咬得扁扁的秫秸杆吸引了。
她凑上前,好奇地问道:“世子少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稀罕物儿呀?怎么还咬着根杆子吮吸?这喝法好生新奇!”
萧云依经小柔一提,也注意到了弟弟手中的东西。那竹筒样式质朴,却配着根从未见过的细杆,确实与众不同。
萧云澈正一肚子火没处发,见有人问起,立刻找到了倾诉对象,把空竹筒往石桌上“哐”一放,气呼呼地道:
“你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来气!你们知道最近京城里最火的那个‘蜜雪冰斋’吗?”
“蜜雪冰斋?”小柔眨眨眼,“奴婢好像听厨房采买的婆子说起过,说是卖什么冰饮的,便宜得很,满大街的人都在买呢。”
“就是它!” 萧云澈一拍大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今日的“遭遇”,从听说名头,到好奇探店,再到点单时那场关于“中杯、大杯、超大杯”的“逻辑困境”。
尤其是那个营业员小姑娘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您要的中杯就是大杯”时,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你们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三个杯子,中间那个不就是中杯吗?她非说那是大杯!最小的那个才是中杯!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戏弄人吗?”
萧云澈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还有他们那个东家,也不知道是谁,搞出这么个玩意儿,简直……简直岂有此理!别让我知道是谁开的!”
他只顾着自己愤愤不平,却没注意到,当他说出“蜜雪冰斋”四个字时,坐在他对面的姐姐萧云依,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