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小宅院门轻启,陈宇正与赵虎商议着去新开的印刷坊看看,却见巷口转角处,萧云依带着小柔款款而来。
晨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帷帽轻纱随风微动。
“萧姑娘?”
陈宇微感意外,随即含笑迎上,“今日怎么得空来此?”
萧云依停下脚步,声音透过轻纱显得清越:“在府中见了那份《大乾日报》,心中有些疑惑,特来向公子请教。”
她目光扫过陈宇与赵虎,“看来公子正要出门?”
陈宇笑道:“正是想去印刷坊瞧瞧。难得今日天气晴好,萧姑娘若是不嫌市井嘈杂,可愿与我同往,边走边谈?”
萧云依微微颔首:“也好。”
于是四人并肩而行。赵虎与小柔默契地落后几步,留出空间让二人交谈。
街市上人来人往。不时可见有行人手持报纸,或边走边看,或三五成群指着某处议论纷纷。
有人看到趣闻发出轻笑,有人读到惊曝之事面露讶色,这新鲜物事显然已快速融入了京城的日常生活。
萧云依看着这景象,终于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说出:
“陈公子,你那些用于经商的奇思妙想,如银行、保险,我多少还能理解其生财之道。
可这,聘请编辑、雕版印刷,每日耗费如许纸墨人工,却分文不取,任人领取。
云依愚钝,实在无法理解这其中道理……这岂不是纯然赔本的买卖?”
陈宇侧首看向她帷帽下朦胧却写满不解的侧脸,微微一笑:“难道在萧姑娘心里,我陈宇就只会盘算着经商赚钱吗?”
不等萧云依回答,他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深远的意味:
“这世间有些投入,其回报并非立竿见影的银钱,甚至永远无法折算成黄白之物,但有时候,它却比金钱更为重要。这报纸,便是如此。它所承载的,是信息传播之力。”
“信息传播?”萧云依轻声重复,这个词对她而言既陌生又充满深意。
“对,千万不要小瞧这二字的威力”。
陈宇目光扫过街上那些手持报纸的行人:“它好比一把无形的钥匙,运用得当,可开启万千可能。”
他耐心解释道:
“于商而言,它是最迅捷的告示。日后银行若有新规,蜜雪冰斋推出新品,乃至我们后续将要发展的其他产业,皆可借由这报纸,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这比雇人沿街吆喝,岂止高效千万倍?此乃广而告之之利。”
他顿了顿,声音略微压低:
“于政而言,它可成沟通上下之桥梁。朝廷政令、官府告示,若能借此快速通达百姓,可减少胥吏从中盘剥曲解之弊。
而某些蠹国害民之举、贪官污吏之行,一旦曝之于众,众目睽睽之下,亦能形成无形监督,令其有所忌惮。此乃舆论监督之能。”
“再于文教而言”,陈宇语气渐显悠远:
“诗词歌赋可借此流传,道德文章可借此教化,乃至不同思想见解亦可借此碰撞交流。
潜移默化之中,或可启蒙民智,影响世风。即便是一则寓言、一段趣闻,也能让寻常百姓在茶余饭后有所谈资,有所思考。此乃教化启蒙之功。”
他随手从路过的一个小童手中借过一份报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你看,这一张纸,轻若无物,却可同时达成这诸多目的。任何一种效用,其长远价值,岂是区区银钱所能衡量?”
萧云依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自幼熟读诗书,深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训,却从未想过,这“民口”竟能以如此具象、如此广泛的方式被引导、被汇聚。
陈宇寥寥数语,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门后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以信息为力量的世界。
她怔怔地望着陈宇,良久,才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与钦佩:
“公子之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云依……今日方知何为井底之蛙。钦佩之至!”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另一疑问说出:
“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不愿入朝为官?若能将这般智慧运用于国计民生,必是天下百姓之福。”
陈宇闻言,却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我一介流民出身,无根无基,纵有些许想法,入了那波谲云诡的朝堂,只怕未及施展,便已陷入无尽的倾轧之中。
若我妙计频出,触动了某些位高权重者的利益,岂不是自寻烦恼?
我性子散淡,不喜拘束,若非为了寻找陆兄,又因缘际会结识了姑娘你,或许我早已在某个山明水秀之乡,盖两间茅屋,每日种种地、钓钓鱼,了此一生,岂不自在?”
萧云依默然。
她深知朝堂水深,党派林立,陈宇所言非虚。
而他这份不求闻达、恬淡自守的心境,更让她在折服之余,生出几分复杂的感慨。
陈宇见她若有所思,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起来:
“说到钓鱼……萧姑娘久居王府高墙之内,怕是难得体验这乡野之趣吧?今日天色尚早,我知道南郊有处河湾,景致清幽,鱼肥味美。不如同去一试身手?也让姑娘散散心。”
萧云依微微一怔,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初在离阳城,与陈宇初识时的种种情景,那时他尚是流民首领,却已显露出不凡气度。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浮上她的嘴角,她轻轻点头,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但凭公子安排。”
四人于是转了方向,迎着渐高的朝阳,朝着城南而去。
街市的喧嚣渐渐落在身后,一份难得的闲适心情,随着脚步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