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的手还停在门把上，指腹攥得发白。
阳光从走廊斜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根扯不断的线。他回头时，正看见蒙校长端着搪瓷杯往嘴边送，杯沿碰到嘴唇的瞬间。
校长下意识皱了下眉——那杯浓茶早上泡到现在，茶渍在杯底结了层深褐色的印子。
“校长，就算您觉得我在胡说，也去做个检查吧。”许光建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他的指尖在门把上蹭了蹭，金环隔着校服袖口微微发烫，像在催促他把话说透。
蒙校长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脸上的胎记在阳光下更明显了，却挡不住眼里的执拗。“你这孩子，怎么比我家那孩子还倔？”
他从抽屉里拿出包饼干，推到许光建面前，“先垫垫肚子，我知道你早上没吃多少。”
许光建没碰饼干，眼睛还盯着校长的脸：“您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口苦？尤其是早上起来，嘴里像含了黄连。”
他想起以前的经验“肝病者，晨起重口苦，尿如浓茶色”，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尿的颜色也比以前深，像泡过的茶水。”
蒙校长拿饼干的手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这话戳中了他的心事——这半个月来，早上刷牙时总觉得嘴里发苦，第一次发现尿色变深时，他还以为是喝水少，特意多灌了两杯茶，却没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这些？”蒙校长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无意识地在饼干袋上划着，“你爸爸给人看病时，教过你这些？”
许光建捏了捏口袋里的《内证观察笔记》，书角硌得手心发疼。“我爷爷的书上写的。”他避开校长的目光，盯着墙上的校训，“书上说乙肝久了会伤肝，肝伤了就藏不住血，脸色会发暗。您看您的手，比上个月黄了不少。”
蒙校长下意识抬起手，掌心确实比袖口的皮肤黄些。他想起上周系领带时，手指在领口蹭了蹭，居然留下淡淡的黄印，当时还以为是领带掉色。
“光建啊。”蒙校长突然叹了口气，把饼干推得更近了些，“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些话不能乱说。学校里传你开天眼，说你能透视看病，要是被教育局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学校在搞封建迷信。”
他拿起桌上的红钢笔，在教案本上画了个圈，“你学习这么好，安安稳稳考个好高中不好吗？”
“我不是搞封建迷信。”许光建的声音有点发急，金环在手腕上烫得更明显了，“我是真的看到您肝上有肿瘤。它像颗烂掉的枣子，边缘都发黑了。您要是再拖，它会把整个肝都烂掉的。”
“不许胡说！”蒙校长猛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在教案本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他盯着许光建，眼里的温和变成了严肃，“我教了三十年书，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有天赋是好事，但不能用在歪门邪道上。”
许光建的眼圈有点发红，鼻尖酸酸的。他想起给王磊接骨时，对方也骂过他“乌鸦嘴”，可最后还是好了。可校长不一样，校长的病比王磊重多了，拖不起。
“我没有用在歪门邪道上。”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只是不想看着您出事。您上次在大会上说，要看着我们这届学生考上重点高中，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蒙校长的手僵在半空，刚要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确实在开学典礼上说过这话，当时许光建站在第一排，听得格外认真，眼睛亮得像星星。
办公室里静了好一会儿，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蒙校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的苦涩顺着喉咙往下淌，一直苦到心里。“你爸爸的诊所还开着吗？”他突然问。
“开着。”许光建愣了一下，“昨天还有人去找我爸爸看咳嗽。”
“你回去跟你爸爸说，就说我最近总觉得累，请他给我开点调理的药。”蒙校长把教案本合上，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就当是……给你个面子。”
许光建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往前凑了半步，差点碰翻桌角的墨水瓶，“我爸爸的药很好用，他有个治肝病的方子，是我姥爷传下来的。”
“先开点调理的就行。”蒙校长摆了摆手，眼底的疲惫好像淡了些，“检查的事……等放完假再说吧。”
许光建知道这是校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忙点头：“好！我今晚就跟我爸爸说，让他明天就把药送来。”
他把口袋里的红包掏出来，轻轻放在桌上，“这钱我不能要。等您身体好了，给我发张‘三好学生’奖状就行。”
蒙校长看着他跑出门的背影，手指在红包上捏了捏。少年的校服后襟沾着点灰尘，是早上打扫卫生时蹭的，却跑得像阵风，走廊里很快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他拿起红包拆开，五张崭新的纸币整齐地叠着，边角都带着银行的压痕——是他特意去银行换的新钱。
“这孩子。”蒙校长摇摇头，却把纸币重新叠好，放进了上衣内袋。他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这次没觉得苦，反而尝到点淡淡的回甘。
许光建跑出办公楼时，正好撞见抱着篮球的王磊。少年拍着球问：“校长找你干嘛？是不是要给你发奖学金？”
“不是。”许光建拽住他的胳膊就往操场跑，“快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校长去做检查？”
他把刚才的对话说了一遍，急得抓耳挠腮，“他说放假后再说，可他的病拖不起。”
王磊把篮球往地上一放，挠了挠头：“要不……我们去跟他家人说？我上次听我妈说，校长的爱人在县医院当护士。”
许光建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拉着王磊就往校门口跑，“快告诉我她家在哪，我们现在就去！”
篮球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球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王磊被拽得踉跄了两步，却笑得咧开了嘴：“你慢点！校长家在朝阳小区，离这还有两里地呢！”
两人跑过公告栏时，许光建突然停住脚。红榜最上面的名字还在，745分的数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金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却暖烘烘的——不管校长信不信，他都不会放弃。就像爷爷说的，医道就是人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停下脚步。
“走！”许光建拉着王磊继续往前跑，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像两条紧紧相依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