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辩能力是真长进了……许执麓默然一瞬,迅速反问,“你当真有信心?”
“自然!”
“那陛下需得证明出来。”许执麓笑容狡黠,明晃晃的给人下套,“言之无用,真心要践行,望陛下切记。”
祁郢看她毫无遮掩的样子,似乎笃定了他做不到,不由的笑不出来了,“小鹿,人的情感是不可逆转的,你哪怕不爱,也不信,我仍然可以去付出,并且爱的真实而明智。”
见他认了真,许执麓也不敷衍了,放下茶盏,“人要接受事与愿违。”
她从来没打算靠他的爱来成事,走到今天,造就如今的局面的是他,从一开始她入宫,势起于声,先声夺人,她言语僭越,冒失挑衅,难道只是仗着她阿姐余荫挑衅他?当然不是,更多的是为了刺激他那常年被奉承和赞誉堵塞的耳朵。
他早见过她,凭着身份和外貌是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效果的,他会厌烦她,继而又去推翻固有的印象,等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个没脑子没教养的人,所有的观感都会翻新……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让他记住。
但她没想过他一头踩空掉进情爱的陷阱里,她谋的权,他求的是爱!
“人也总喜欢自我欺骗。”祁郢的反驳也是充满了机锋。
她说事与愿违,既是在点自己情非所愿,也是暗示他放弃。
而祁郢回以颜色,道她自欺欺人,既定的事实如何违逆?也暗示他是事成愿满,她不肯相信罢了。
祁郢自以为清明,以为数倍于她的付出能打动芳心,以为再清醒的人也会迷路,尤其是情爱的弯路……
许执麓也不是每次都能辨过他,往往会谁也说服不了谁,眼下就是。
短暂的休战之后,祁郢将捏了一路的扇子递给她。
许执麓自然的接过来,一打开,扇面上是那日的探春之宴的画,还有他亲笔题诗,这显然是他亲手做的扇子。
男子将题字绘画的折扇赠予女子,是极为风雅的求爱行为……许执麓连题词都没看就下意识合上扇面,有些排斥的丢回给他,“我不要,拿回去。”
“你不要就撕了。”祁郢也硬气了一回。
许执麓作势要撕,端了梨汤过来的萱草,假装一个不稳,撞了她一下,扇子飞出去,落在地上,她放下汤蛊,弯身捡起扇子,笑着道,“这扇子奴婢收起来了,陛下,请用梨汤。”
祁郢却盯着许执麓,四目相对,许执麓不为所动,但到底没说撕扇,萱草灵巧的一个转身就出去了。
收扇之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两人各自饮汤。
又过了一会儿,祁郢喝完了梨汤,许执麓也用完了今日的汤饮。
茶桌水晶盘里还摆着的寒性的梨片,许执麓吃了两口,就被祁郢按住了银叉,“太凉了,你现在要吃药,不能贪凉。”
顿了顿,又补充,“真想吃,让他们送暖的来。”
许执麓抿了抿嘴,道,“知道了。”
“路淮真也看过你的脉案,说你是情志所伤。”祁郢知道她为许绾雉的事情伤心神,但到这个份上就真的过了,没忍住主动挑起话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朕?”
他早就听暗卫禀报过,薄氏和她的所有对话,但从五台山回来至今,她就没打算问他?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绝不会相信薄氏而沾沾自乐,可事实,她通过路筝一直不停地查着太医署的太医,想找出那个为许绾雉写‘心脏不通,血流不止’脉案的太医。
只是毫无进展。
“没有。”许执麓否认道。
祁郢怫然作色,“那你整夜的睡不着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
如此说着,许执麓眼眶倏然红了。
她两度亲见至亲不甘挣扎着喘气……命至终途,他们再不愿意,也违抗不了生命无常。
父亲一度因为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彻夜难眠,可病入膏肓,什么也都做不了,至死都不瞑目。
阿姐呢……她想不出来。
阿姐拼了命生下了点点,却没看过一眼,最后只见了自己……
她这人……一番高谈阔论将自己的阳谋说得清清楚楚,也将那些沉沦在这座深宫的女人们一眼看见头的日子揭露的血淋淋,自古那些君王宠爱妃子闹出各样的昏庸事情不过也是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在女人身上彰显生杀予夺……实则是祁郢不屑于做的事情。
但许执麓真正的心思一丝一毫也不露给他,祁郢心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他是动了心,又不是真被挖了脑子,更何况她也没骗他,她一句没过好日子,他捧上的一切都是华丽衣装,看着浮华,内里无用。
简单说,就是他的真心,她不需要,非要强加给她,她可以接受带来的好处,但绝不承担附加的‘交换’,她不会有真心给他……
而祁郢想好好说个明白的想法也没有个结果。
因为刘金贵来报,苏皇后让人来请皇上,说是二皇子又有些起了热。
等芳若殿里重新安静下来,萱草一边招呼人撤掉茶水瓜盘,一边跟着许执麓往书房去。
早春之际鹅黄新绿,苑中花木,多是耐寒的品类,几株苍松翠柏,多了几分温润的光泽。
飞檐上的瑞兽剪影,在暖色中更显祥和。
许执麓在桌案前翻阅着几份稿纸,都是她以大舒居士伪名与译经院来往的译稿,上部经文已经了事,但她对经文研究依然有兴趣,祁郢也就让她继续和译经院有书稿往来。
去年入冬之后她就在译稿中发现了藏头诗,且还是一首干谒诗。
投诗者文辞不俗,诗文既不过于直白,但意思也一目了然,读来饶有趣味,许执麓信手就回了一句藏字谜,也被对方解开了。
许执麓意外也不意外,译经院的人知道她的身份的都被皇上叮嘱过,所以这人是明知她身份还敢投干谒诗……送上门来的卒子她哪里会不收用。
待到新年正月时,许执麓就在祁郢为毕老尚书告老辞官而忖度新的礼部尚书人选时,说了几句话,自然不是左右礼部尚书人选,而是提醒他官荫毕老尚书之子,老尚书乃为官之典范,配得帝王恩施,引为朝臣表率。
祁郢深以为然,半点没怀疑她的私心。
月初,毕渥从九品参译跻身五品学士,为仕人钦慕。
大祁朝学士之职,以文学言语被天子顾问,出入侍从,礼遇尤宠。
当初的裴元照就是登上宫廷侍从的青云路,迅速起势的。
许执麓对祁郢身边的人一清二楚,之前宫廷侍从是裴元照,范颖士,归荣敬三人,因归荣敬为人拘谨,很快就被薛长芃取代,但五台山之行后,薛长芃奉旨南下,以廉访使者兼领提刑的身份代天子暗巡江南吏治。
之后中书令之子刘况因富文辞且工书被举荐,但此人靡丽颂德诗风不为裴元照喜欢,所以在御前就有些互不搭理,加上他以刘氏子弟身份倨傲于人,范颖士也常被他挤兑,而祁郢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浮夸的表哥。
所以这个当口出现的毕渥只伴驾了一次,就迅速取缔了刘况,因为他有一手好丹青。
祁郢将他画出来的英姿勃发的自己当天就拿给许执麓看了。
能写干谒诗的人揣摩圣意那必然是恰到好处,画中的青年手握长缨枪,眼神锐利如鹰,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与傲然,嘴角却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容笑意。
长枪斜指地面,蓄势待发,风吹动他的发梢与衣角,更添几分潇洒与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