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恶灵被肃清了，这固然是巨大成功。
但此刻，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者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胜利的喜悦。
反而，这场肃清中具体死去的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满城至今未曾停歇的哭嚎，那些幸存者投来的、混杂着悲伤与仇恨的眼神，才是真真切切、刻骨铭心的。
“如果不是这个什么狗屁伊文斯专员，西城不会死这么多人，他是西城派驻在其他城市的使者，对西城根本就没有感情！”
“我们才不听他的，去找萨蕾妮会长问个清楚。”
“可...可是...萨蕾妮会长实力那么强大，应该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她为什么没有阻止伊文斯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长久以来对协会、对那位如同信仰化身般的萨蕾妮会长的绝对忠诚，在这一纸冰冷的征调令和残酷现实的挤压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裂痕。
他们理想信念的根基，仿佛在这肃清计划的成功与这道蛮横命令的双重打击下，正在轰然崩塌。
他们拼死守护的西城，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无比陌生和心寒的地方。
“不，不对，萨蕾妮会长刚刚结束结界，状态很不好，她一定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不知道谁找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其余人马上附和。
“没错，肯定是这样。”
“我就知道萨蕾妮会长不会不管我们。”
“海里克副会长一直在追索标记结界外恶灵，三天没休息了，这会儿肯定在休息。”
“这是那个伊文斯自己想出的主意，我们去大楼，去告诉萨蕾妮会长真相，让她惩罚伊文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刚才动摇的军心马上被安抚下来，矛头也绕过了协会和萨蕾妮，直指伊文斯专员。
马丁内斯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知道萨蕾妮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否则自己身上的绳索不会主动解开。
他更知道萨蕾妮和罗伯特绝不会一起失去对西城的监察，那是绝对危险的情况。
他们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他们选择了默认。
马丁内斯只能劝道：“这些武器并不是白白送给那些人，他们要拿【纯粹的灵】来换的，这是一笔生意。
协会不仅不会吃亏，反而能大赚一笔。
等魔法列车重新开通，大家都会有更好的武器。”
可激愤的人群根本听不进去马丁内斯的任何劝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走了出来。
是那位被老师教育过的年轻通灵学徒。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与空洞。
他的家人，因为该死的运气不好，和一只恶灵一起被划分到了广场东侧的区域，而且肃清这只恶灵的行动很不顺利，导致发生了混战。
他的家人最终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了那场针对该区域的集中清剿混战中。
而他敬爱的老师，那位曾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不允许他呼喊发出一点声音、提醒家人的老通灵者。
也死在伊文斯的马车前，死在了第五区恶灵的集中攻击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我们来做代价？！”这位通灵学徒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
“协会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去完成所谓的计划？！
现在还要把我们的武器，拱手送给那些杀人凶手？！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留下肮脏的泪痕：
“协会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不应该是守护吗？！
守护秩序！
守护生命！
守护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
可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根本不该有这样的、该死的计划！
这根本就是错的！”
学徒的哭喊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通灵者的心上。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绝望的目光，心中涌起一阵阵信念崩塌带来的强烈眩晕与恶心感。
汉斯一把扶住摇摇欲坠、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学徒，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将他护在身后，仿佛在护卫着这悲惨世界中最后一点未泯的良知与正义的火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燃烧的火炬，扫过周围每一张被愤怒和痛苦扭曲的脸，厉声高呼，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大厅内炸响：
“我们绝不把武器交给屠夫！
绝不！
如果他们想要，就让他们自己提着刀，来抢吧！”
他“唰”地一声，猛地抽出了自己那柄陪伴多年、灵光熠熠的通灵长剑，发出清越的嗡鸣！
“跟我来！”汉斯的声音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我们去见会长！我们去当面问清楚！我们去阻止这场荒谬透顶的抢劫！”
“跟汉斯走！”
“去见会长！”
“绝不交武器！”
呼应声此起彼伏，如同汇流的溪水，最终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几十名眼睛血红、胸膛剧烈起伏的通灵者，纷纷铿锵作响地拔出了各自的武器。
那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彻底转化为实质的反抗意志。
他们不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抱怨与指责，而是准备付诸行动。
“不要！不要去啊！”
马丁内斯知道，他绝不能让这些人与萨蕾妮有见面的机会，否则双方就没有了缓和余地。
但他完全拦不住眼前这失控的局面。
看着汉斯眼中那燃烧的、不惜与一切同归于尽的悲愤火焰。
看着年轻学徒那被彻底摧毁的、空洞绝望的眼神。
再想起前几天，枯坐在藤椅上，尽力维持结界的萨蕾妮。
以及为了追索标记结界外恶灵、灵力透支的海里克副会长……
协会，这个他为之奉献了一生心血、视若家园与信仰的地方，正在从内部被一股绝望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那用无数牺牲换来的、肃清恶灵的胜利，带来的似乎并非新生。
而是一场关乎理念、忠诚与生存的，更加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