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面曾散发着滔天邪恶波动的黑色幡旗,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的枯叶,软塌塌地倒在污秽之中,再无半点神异。失去了这核心的能量源头与指挥枢纽,那些原本疯狂暴戾的污染生物,仿佛瞬间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动作变得迟滞、笨拙,充满了茫然。它们猩红的复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发出困惑的嘶鸣,甚至开始毫无缘由地互相攻击、撕咬,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内耗之中。远处山壁上那巨大的血肉巢穴,也停止了搏动与雾气喷吐,表面的筋膜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枯萎、坏死,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蛞蝓,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腐败气息。
最大的危机,似乎已然解除大半。
然而,幸存下来的几人,却无暇为此感到庆幸。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聚焦在那个依旧屹立在祭坛边缘、浑身浴血、身形摇摇欲坠,却又无端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身影之上。
沈墨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强行吸收引魔幡那狂暴而邪恶的能量,远超他当前经脉所能承载的极限,此刻他体内如同经历了一场天灾,多条主要经脉布满裂纹,甚至出现了局部断裂的迹象,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流转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皮肤表面那些因能量过载和污染侵蚀而裂开的细密血痕,依旧在缓缓渗着血珠。更可怕的是那高达45%的污染度,像是一桶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火药,蛰伏在他的血脉与灵识深处,不断散发着混乱、疯狂的低语,试图吞噬他艰难维持的清明。但他的眼神,却透过无尽的疲惫与痛苦,射出冰冷锐利得如同万年寒冰的光芒,尤其是缓缓转向赵峰的时候。
赵峰被沈墨那苍白脸上扯出的狰狞笑容和冰冷彻骨的质问,吓得头皮一阵发麻,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一个区区炼气五层的废品处理员,一个他向来鄙夷的杂灵根废物,怎么可能在那等程度的污染冲击下存活下来?非但没死,反而……反而将那件邪恶的法器给“吃”掉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你…你已被污染侵蚀!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赵峰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他色厉内荏地喝道,试图为自己方才的偷袭行为披上正义的外衣,并煽动周围之人的恐惧,“我方才乃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诸位师兄,切不可被其表象所惑!”
另外两名内门弟子和那名仅存、吓得面无人色的外门弟子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沈墨刚才七窍流血、浑身浮现诡异黑纹、双眼漆黑的模样的确骇人,宛如魔物降世。但他也确实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摧毁了那面邪幡,逆转了必死的战局。功过是非,一时间难以理清。
秦锋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依旧强撑着,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峰,住口!若非沈墨师弟舍身毁去邪幡,我等早已成为这祭坛周围的又一堆枯骨!此乃大功!何来过错?你若再胡言乱语,煽风点火,休怪我不讲同门情面!”
他艰难地挪动一步,用自己染血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了气息萎靡的沈墨和眼神闪烁的赵峰之间,态度鲜明。
“秦师兄!你莫要被他蒙蔽!你看他此刻状态,分明是…”赵峰急道,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怨毒。
“我看得清楚!”秦锋冷声打断,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赵峰的脸,“若非你方才‘失手’放那骨兽过去,沈师弟或许不必受此重创!此事回宗之后,我自会向执法堂详细禀明!现在,当务之急是清理剩余这些混乱的怪物,救治伤员,然后立刻撤离此地!谁若再生事端,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赵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敢再公然反驳秦锋的权威。他狠狠地收回长剑,眼神却如同毒蛇般,怨毒地剐了沈墨一眼,不甘地退到一旁。
沈墨心中冷笑,不再浪费精力与他做口舌之争。他此刻状态极差,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急需调息稳住伤势,压制那蠢蠢欲动的污染。他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缓缓盘膝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刘管事赠予的疗伤药,吞下几颗,又服下两枚回气丹。
丹药入腹,化作微弱的暖流,勉强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他立刻凝神内视,引导着体内那新获得的、庞大却依旧躁动不安的500单位灵气残渣。这股能量太过雄浑,如同泛滥的江河,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引导它们,如同最精密的绣花,一点点修复着经脉上的裂纹与损伤。同时,他分出一大部分心神,催动系统那似乎增强了些许的净化之力,艰难地对抗、净化着那高达45%的污染度。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至极。每一次净化,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熨烫灵魂,又像是用冰冷的锉刀刮擦骨髓,那源自混沌本源的污染疯狂地抵抗着,试图反扑,各种疯狂的幻象和呓语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冷汗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不断滑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硬生生挺了下来。他能模糊地感觉到,系统在吸收了引魔幡的部分本源后,其核心的净化模块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优化,效率比之前确实提高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另一边,秦强撑着伤体,指挥着剩下的人清剿那些失去组织、陷入混乱的残余怪物。这些怪物虽然依旧凶悍,但已不成气候,清理起来效率高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区域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队伍来时整整十二人,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下秦锋、赵峰、两名伤势不轻的内门弟子、沈墨以及另外一名运气极好、只受了些轻伤的外门弟子,共计六人。人人带伤,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幸存的几人看着同伴冰冷的尸骸,脸上无不带着悲戚与后怕。
秦锋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最严重的伤口,服下丹药,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走到依旧闭目调息的沈墨面前,神色极其复杂。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沈墨体内那极不稳定的状态:气息忽强忽弱,能量混乱而庞大,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令人极为不安的、阴冷邪异的气息,仿佛随时可能再次爆发。但沈墨的眼神方才又是那般清明,甚至救下了所有人。
“沈师弟,”秦锋的声音放缓了些,“你…感觉如何?可能支撑得住?”
沈墨缓缓睁开双眼,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目光依旧清晰。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多谢秦师兄方才回护之恩。我还……撑得住。”他顿了顿,感受了一下体内依旧汹涌的能量和顽固的污染,补充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我总觉得……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恐有其它变故。”
秦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沈墨的状态太不稳定,留在这危机四伏的险地确实太过危险。“好,我们立刻撤离!”
返程的路途,同样充满了艰难与压抑。来时虽惊险,但众人状态尚可,此刻归去,却是人人带伤,灵力消耗巨大,速度根本无法快起来。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提防着可能从哪个角落突然窜出的残余污染生物,或是其它被此地异状吸引来的危险。灰败死寂的环境,同伴陨落的阴影,以及沈墨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邪异气息,都像巨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旷野中回荡。
赵峰远远落在队伍后面,眼神闪烁不定,如同盘旋在空中的秃鹫,始终在沈墨背影上打转。他几次暗中握紧剑柄,体内残存的灵力悄悄运转,试图寻找一个绝佳的机会,趁着秦锋不注意,或是某次怪物袭击的混乱,给予沈墨致命一击,将这个心腹大患和潜在的揭发者彻底抹去。但秦锋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心思,虽在前方带路,却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沈墨护在视线余光之内,或者偶尔停下查看情况时,恰好隔在两人之间,让赵峰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得将无尽的怨毒和杀意死死压在心底,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沈墨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艰难的内炼之中。他一边忍受着剧痛,引导灵气修复伤体,一边与体内庞大的污染度做拉锯战。那500单位灵气残渣实在太过庞大,即使他不断将其转化为修复肉身的能量和驱动系统净化的燃料,依旧有大量精纯的能量沉淀在丹田与经脉之中,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流。
在这庞大能量的自发推动下,加之生死之间带来的巨大压力与感悟,那层坚固无比、困顿了无数炼气修士的筑基壁垒,竟然开始自行松动!丹田气旋自发加速,向着液态真元转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突破冲动不断冲击着沈墨的心神!
但他以绝大的毅力,强行压下了这诱人的冲动。此时此地筑基,引动的天地灵气波动必然不小,且需要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重伤之下,强敌环伺(无论是怪物还是赵峰),强行突破无异于自取灭亡。他必须忍住,将这磅礴的能量死死锁在体内,如同怀抱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艰难前行。
一路有惊无险,凭借来时的经验和秦锋的谨慎指挥,队伍总算没有再减员。数日后,当远处那熟悉而巍峨的清墟宗山门轮廓,终于穿透稀薄的灰雾,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心头。
然而,沈墨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秩序与安全的山门,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宗门等待他的,恐怕绝非功勋与奖赏。赵峰的嫉恨与诬陷,王长老可能的发难,自己体内这无法解释的庞大能量以及那依旧高达40%、难以彻底掩盖的污染度……每一样,都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内视着体内那既带来无尽痛苦、又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混乱力量,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是福是祸,是通天之梯还是万丈深渊,唯有踏入那山门之后,方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