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寺的僧人提着灯笼赶到南门时，陈怀夏正抱着昏迷的林嫚砚跪在城墙下。青铜令牌插在冰痕里，血红的龙纹顺着砖石缝隙蔓延，在月光下像极了流淌的鲜血。护城河水面平静得诡异，只有水底晃动的黑影证明刚才的激战并非幻觉。
“快搭把手！”清云道长踹开圆通观侧门，桃木剑上的铃铛还在急促地响。两个小道士赶紧搬来门板当担架，陈怀夏小心翼翼地将林嫚砚放上去，她掌心的血玉已经裂成蛛网，红丝顺着裂纹渗到衣袖上，洇出朵暗红色的花。
“这玉脉断了半截。”清云道长摸着胡须叹气，指尖刚碰到血玉就被烫得缩回手，“她强行用精血催动令牌，伤了元气。”他从袖袋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先喂她服下凝神丹，能不能挺过今晚就看造化了。”
陈怀夏撬开林嫚砚的嘴喂药，她的嘴唇冰得像块玉，牙关咬得死紧。药丸刚咽下去，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里混着血丝，溅在血玉上瞬间被吸收，裂纹里竟亮起微弱的红光。
“邪门了！”守在旁边的李团长咋舌，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这玉还会吸血？”民团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灯笼的光晕在他们脸上晃出惊恐的神色，没人敢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清云道长突然将桃木剑往地上一插：“都散了！守好城门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他瞪着陈怀夏，眼神里带着责备，“你也是，明知她身子弱还让她涉险，林哲要是知道了，非拆了你这勘探队不可！”
提到林嫚砚的父亲，陈怀夏的拳头攥得发白。三年前他失踪前，林哲曾拍着他的肩膀说：“怀夏，嫚砚就交给你了。”这句嘱托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此刻看着担架上毫无生气的人，愧疚感像潮水般涌来。
安置好林嫚砚，陈怀夏提着勘探铲回到南门。城墙下的青铜令牌还在发光，血红的龙纹已经覆盖了半面城墙。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冰痕符号旁多了行模糊的刻字，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凑近了才看清是“水漫金台”四个字。
“金兀术的点将台？”陈怀夏心头一震，珠尔山东山坡的点将台是他们常去勘探的地方，林砚的笔记里画满了台基上的符号，竟与城墙冰痕有七分相似。他突然想起林嫚砚说过的话，血玉的红丝与古城地脉相连，难道这些符号都在指向同一个秘密？
护城河水面突然泛起涟漪，陈怀夏握紧勘探铲戒备。月光下，水面浮出个青黑色的漩涡，与双龙泉的异象一模一样。漩涡中心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隐约还夹杂着女人的歌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团长！”陈怀夏朝着城门方向大喊，“快拿糯米和黑狗血来！”他记得清云道长说过，对付水祟要用至阳之物。民团的人慌忙找来这些东西，陈怀夏抓起糯米往漩涡里撒，米粒落水的瞬间就化作白烟，歌声却越来越清晰。
“这招不管用啊！”李团长急得直转圈，手里的狗血洒了一地，“要不咱放把火烧了这护城河？”他的提议遭到众人反对，这护城河连着双龙溪，真烧起来整个古城都得遭殃。
陈怀夏突然想起青铜令牌，拔腿往城墙跑。令牌上的龙纹见了血玉的碎屑后更加鲜红，他抱起令牌往漩涡中心扔去，令牌落水的瞬间发出龙吟般的巨响，水面炸开的水花里浮出无数鳞片，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成了！”民团里有人欢呼起来，漩涡正在慢慢缩小，锁链声和歌声都弱了下去。陈怀夏松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却发现水底的黑影变得巨大，像座山似的在水下移动，令牌的红光在黑影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他赶紧走出古城西门，拼命地往圆通观跑，靴底在石板路上打滑。路过谢家岗子时，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狗叫声此起彼伏。一个老汉披着棉袄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就喊：“陈先生，听见没？井里有响声！”
陈怀夏探头往井里看，井水涨得快要溢出井台，水面漂浮着层青黑色的泡沫，与护城河的异象一模一样。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简单的泉眼异动，是整个古城的水系都被污染了。
跑到圆通观时，天已经蒙蒙亮。清云道长正在大殿焚香，案上的《道德经》摊开着，书页上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咒。林嫚砚还在昏迷，血玉的裂纹里渗出的红丝已经凝成细线，顺着她的手腕往心脏方向爬。
“她在说胡话。”守在旁边的小道士小声说，“一直喊着‘泉眼开了’‘锁链断了’。”陈怀夏凑近一听，果然听见林嫚砚的呓语，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却字字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我去双龙泉找阿禾问问情况。”陈怀夏抓起勘探铲，“这里就拜托道长了。”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嫚砚突然喊他的名字，声音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
回头时，正看见血玉的裂纹突然扩大，一道红光直射天花板，映出个巨大的龙形影子。林嫚砚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陈怀夏：“别去……泉底……有东西……”她的手指指向东方，正是双龙泉的方向，然后又重重地晕了过去。
清云道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丫头怕是开了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递给陈怀夏一张黄符，“带着这个防身，遇到危险就点燃，慈云寺的僧人会感应到。”符纸刚到手就发烫，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陈怀夏骑着勘探队的马往双龙泉赶，路过双龙溪时发现溪水涨了半尺，青黑色的泡沫顺着水流往古城方向漂。岸边的芦苇全都枯死了，枯黄的茎叶上凝结着白霜，在晨光里闪着诡异的光。
双龙泉村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有阿禾家的烟囱冒着烟。陈怀夏翻身下马，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条大黄狗拦住，狗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眼睛在晨光里泛着红光。
“是陈先生啊。”阿禾掀开帘子出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过一夜。她喝住大黄狗，往屋里让他，“快进来暖和暖和，我刚熬了玉米粥。”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粥香里却混着股淡淡的腥气。
陈怀夏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疤变成了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阿禾察觉到他的目光，慌忙用袖子盖住：“昨天不小心被柴刀划的，不打紧。”她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在她脸上晃出奇怪的阴影。
“你爹……”陈怀夏刚开口就被打断，阿禾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柴刀“哐当”掉在地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门口的双龙溪水面上漂着件蓝布衫，领口绣着半朵荷花，正是阿禾爹失踪时穿的那件。溪水突然翻涌起来，布衫下面浮出个巨大的黑影，鱼尾拍打水面的声响震得窗户纸都在颤。
“它找来了……”阿禾瘫坐在地上，手指着水面，“我就知道它会找来的！”她突然抓住陈怀夏的手，掌心冰凉，“三年前我爹就是这样被拖下水的，他说泉底有座宫殿，里面全是金银财宝……”
陈怀夏的勘探铲突然发烫，他想起林砚笔记里的话：“双龙泉连通地下暗河，传说河底有金兀术藏的宝藏。”难道那些黑影是守护宝藏的异兽？可血玉和令牌为何会对它们有反应？
水面突然炸开个水花，一条带着白霜的鱼尾拍上岸，溅起的水珠落在阿禾家的篱笆上，瞬间冻结成冰。阿禾尖叫着躲到陈怀夏身后，大黄狗狂吠着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撞在院墙上昏了过去。
“快走！”陈怀夏拉着阿禾往山上跑，勘探铲在身后挥舞。水面浮出更多的黑影，锁链拖动的声响从泉底传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他回头看了一眼，双龙泉的水面已经完全变成黑色，无数怪鱼顺着双龙溪往古城方向游去。
跑到老鹰嘴山半山腰，两人才敢停下来喘气。阿禾指着山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看……古城……”陈怀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石头城子古城的上空笼罩着层青黑色的雾气，护城河水正在倒灌进城，无数黑影在雾里穿梭。
“泉眼真的开了。”陈怀夏的心沉到谷底，林嫚砚的呓语变成了现实。他突然想起血玉的裂纹，还有令牌上的血红龙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成形：这不是简单的水祟作乱，是有人在故意打开泉眼，放出底下的东西。
阿禾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风干的荷花饼：“我爹说过，泉眼开时要把这个扔进泉里，能暂时安抚水里的东西。”她把布包塞给陈怀夏，“你快去吧，我爹的魂魄在泉底喊我，我得去陪他。”
没等陈怀夏反应过来，阿禾已经疯疯癫癫地往山下跑，嘴里喊着：“爹，我来陪你了！”她的身影刚到溪边就被个黑影拖入水中，水面只冒了两个泡就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件蓝布衫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往古城方向漂去。
陈怀夏握紧手里的布包，掌心的勘探铲烫得厉害。他知道现在必须回古城，林嫚砚还在等着他，城里的百姓也需要救援。可当他转身时，却发现通往古城的路已经被青黑色的雾气笼罩，雾气里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还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圆通观里，清云道长正在给林嫚砚施针。银针刚刺入她的百会穴，血玉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林嫚砚猛地坐起身，眼睛里没有焦点，嘴里念着奇怪的咒语，声音忽男忽女，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不好！”清云道长脸色大变，“她被泉底的东西附身了！”他赶紧掏出桃木剑，却被林嫚砚挥手打翻。她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血玉的裂纹里渗出红丝，在地上画出个巨大的符号，正是青铜令牌背面的“水”字标记。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圆通观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护城河的水冲破城墙，青黑色的浪涛里夹杂着无数黑影，顺着街道往古城中心蔓延。百姓的尖叫声、狗叫声、锁链声混在一起，整个石头城子陷入一片混乱。
林嫚砚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被水淹没的古城，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她掌心的血玉突然完全裂开，红光冲天而起，在云层里形成条巨大的龙影。龙影发出震天的咆哮，俯冲而下，一头扎进护城河里，激起的水花里浮出无数金银财宝，闪着诱人的光。
正在雾气中挣扎的陈怀夏看见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所有事。那些黑影不是守护宝藏的异兽，而是被宝藏吸引来的邪祟；血玉和令牌也不是镇邪之物，而是打开泉眼的钥匙。林嫚砚的父亲林哲研究的根本不是什么古籍，而是如何利用这些东西唤醒沉睡在泉底的巨龙。
当他终于冲出雾气赶到圆通观时，只看见林嫚砚站在龙影下方，血玉的碎片从她掌心飘落。她转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条血红的龙纹从眼角蔓延到脖颈，轻声说：“爹说的没错，龙醒了，古城得救了……”
话音刚落，护城河里的黑影突然集体发出嘶鸣，朝着龙影扑去。金银财宝在黑影的撕咬下变成灰烬，龙影发出痛苦的咆哮，在半空中剧烈挣扎。陈怀夏举起勘探铲想要冲过去，却被清云道长死死拉住：“别过去！那不是龙，是被怨气聚成的妖物！”
林嫚砚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血玉的红光正在被龙影吸收。她看着陈怀夏，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被龙影的咆哮声淹没。当龙影完全吸收红光后，她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散落在护城河里，与青黑色的浪涛融为一体。
陈怀夏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荷花饼，看着被水淹没的古城和半空中挣扎的龙影，突然明白林嫚砚最后的口型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告别，而是警告——泉底的东西根本没被唤醒，它们只是顺着龙影的力量，找到了进入古城的真正入口。
护城河水开始退去，露出布满裂纹的街道。水底的黑影不再追逐龙影，而是纷纷钻进地缝里，消失不见。清云道长看着这诡异的景象，突然瘫坐在地上，桃木剑掉在脚边：“完了……它们进了地脉……”
陈怀夏站起身，勘探铲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震动。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珠尔山东山坡的金兀术点将台，那里的地脉与双龙泉相连，是阻止这些邪祟扩散的最后希望。只是他不知道，当他赶到那里时，等待他的将是比泉底黑影更可怕的东西——失踪多年的林砚，正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拿着半块与他相同的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