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阴历四月十三的后半夜，石头城子古城刮起了邪风，卷着拉林河里“酸拉巴叽”的腥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嫚砚扑在陈怀夏怀里的瞬间，后颈子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他身上的松木香里裹着股甜腥气，像江底血玉泡过的水腥气，凉飕飕的贴在皮肤上，让人心里发毛。
“哎妈呀，你的手咋这么凉？”她摸向他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泛着青黑，比腊月里珠尔山脚下的拉林河中的冰还冻人，指尖划过处，能摸到细小的疙瘩，像埋在肉里的沙粒。
陈怀夏挠了挠她的头发，指尖的茧子刮得她头皮发麻：“刚从江滩回来，夜风硬。”
他往灶膛添柴的手顿了顿，火苗“噼啪”声里混着细碎的“咯吱”响，像是牙齿在摩擦玉石，听得人牙根发酸，“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块血玉，红纹在玉里缓缓流动，像条刚蜕皮的活蛇。
林嫚砚的镇玉符突然在怀里发烫，烫得她心口发慌。她刚要伸手去摸，陈怀夏就把血玉塞进她手里：“这是江底捞的，雕个平安扣戴，保准邪祟不近身。”
血玉入手冰凉，红纹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腕上的同心结突然收紧，勒得皮肉生疼，渗出的血珠滴在玉上，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连点痕迹都没留。
“这玉有问题！”林嫚砚想把血玉扔开，可指尖像被胶水粘住了，红纹已经爬满她的小臂，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痒痒的又带着刺痛，“这红纹不对劲，咋往肉里钻？”
陈怀夏突然按住她的手，眼角的痣红得发紫，像淬了毒的胭脂：“别扔，这是咱们的定情玉。”
他的声音透着股邪气，尾音拖得老长，跟当年玉器铺掌柜讨价还价时的腔调一模一样，听得人心里发寒。
铺子门口的铜铃“叮铃铃”响得急茬时，林嫚砚趁机挣脱开。
铜铃晃得像要散架，铃声尖利得像哭丧，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王大娘挎着篮子走进来，脸色白得像宣纸，篮子里的黏豆包沾着黑红的泥点——那是江滩特有的血玉泥，带着股铁锈混着腐土的怪味。
“不好了！江里漂上来好多玉疙瘩，跟人似的蜷着！”
她的手直哆嗦，篮子晃得厉害，豆包滚了一地，“李大叔贪财去捞，刚碰到水面就被拽进江里了，水面上就冒了几个血泡，连呼救声都没出来！”王大娘说着就抹眼泪，眼泪滴在泥点上，瞬间被染成了暗红色。
两人赶到江边时，江面上漂着十几个青黑的玉疙瘩，轮廓像蜷缩的人，大小跟半大孩子差不多。
红纹在玉里流动，组成张张痛苦的脸，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在无声地惨叫。
王大娘指着江中心：“李大叔就是在那儿被拽下去的！那玉疙瘩会张嘴咬人，刚才有只野狗靠近，一下子就被拖进水里了！”
话音刚落，最近的玉疙瘩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惨白的骨头，红纹顺着骨头往上爬，把白骨染成了暗红色。
林嫚砚举起镇玉符照过去，红光闪过，玉疙瘩发出“滋滋”的响声，却没像往常那样消散，反而在水面上组成个巨大的阵法，和之前勘探队日志里画的江底血玉阵一模一样，只是规模小了些。
“它们在献祭！”陈怀夏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玉疙瘩，手指都在哆嗦，“这些是被玉灵同化的乡亲，现在要把活人拖进江里当祭品，好让江底的血玉阵苏醒！”
江面上突然升起浓雾，白蒙蒙的裹着股甜腥气，呛得人直咳嗽。
雾气里传来无数人的哀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石头城子古城这些年失踪的乡亲。
浓雾中渐渐浮现出玉器铺掌柜的身影，青黑的脸上挂着狞笑，眼睛里全是红纹在转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双脉相融，血玉归位！你们都得给我当祭品！”
红纹组成的巨手突然从江里伸出，像条巨大的舌头，抓住岸边玩耍的一个孩子往江里拖，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手脚乱蹬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快救孩子！”林嫚砚掏出勘探队的符咒扔过去，符咒贴在巨手上“滋滋”冒烟，冒出股焦糊味，却没挡住它的动作，巨手还在缓缓往江里缩。
陈怀夏掏出刻玉刀割破手腕，血珠滴在江里，红纹瞬间聚集，在水面凝成半透明的血玉桥，桥面布满细密的玉齿，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磨牙声，桥底的江水倒映出无数扭曲的人脸：“我引开它们，你去救孩子！这血桥能撑片刻！”
林嫚砚顺着血玉桥往江中心跑，脚底的红纹烫得惊人，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烫得她脚底板生疼。她刚抓住孩子的手，血玉桥突然裂开，缝隙里冒出无数只小手，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拖。
“陈怀夏！”她拼命挣扎，看见陈怀夏正往江里跳，胸口的心玉发出红光，与江底的阵法产生共鸣，红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别管我！快带孩子走！”
陈怀夏的身体在红光中渐渐透明，眼角的痣亮得像团火，“记住，我爱你！好好活着！”
他突然沉入江里，江面上的红纹瞬间暴涨，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将林嫚砚和孩子推回岸边。
浓雾中传来玉灵气急败坏的惨叫：“不——！我的血玉阵！”
林嫚砚把孩子交给闻讯赶来的乡亲，转身就要往江里跳，却被几个壮汉死死拉住。“你疯了！下去就是死！”李大叔的婆娘哭着劝她，“小陈长官是为了救咱们啊！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林嫚砚看着江面上渐渐散去的红纹，胸口的血玉印记突然发烫，烫得她喘不过气，红纹顺着血管往心脏爬，疼得她几乎晕厥。
被救的孩子突然指着江面喊：“水里有光！好多光！”
众人往江里看去，只见江底亮起无数红光，组成个巨大的图案，隐约能看见陈怀夏的影子在红光中挣扎，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回到铺子时，林嫚砚发现陈怀夏的军绿棉袄放在炕上，叠得整整齐齐，像是特意摆好的。
棉袄里面裹着本勘探队日志，夹着半本娘的日记残页。
残页上写着：“你爹是林家‘废脉’，血玉印缺角镇不住邪；我是陈家弃女，月牙印半颗连不上矿脉。我们躲到石头城子，是为了守‘矿心补脉法’—— 你胸口的完整印记，是我们用十年精血养的，别让它成了玉灵的养料。”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字，是陈怀夏的笔迹，笔锋却比往常潦草得多：“心玉碎，双脉离，魂归江底，待来世聚”。
字迹下面画着个符咒，正是娘日记里的双脉共生符，符咒中心的血玉印记正在渗出暗红的汁液，滴在纸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他没走！”林嫚砚抓起棉袄往江边跑，胸口的血玉印记越来越烫，红纹在印记里疯狂跳动，像在指引方向，“他还在江里！我能感觉到！”
腕上的同心结突然发光，红绳顺着江滩往前延伸，指向江心的位置。
江滩上的血玉碎片正在聚集，组成个巨大的血玉，红纹在玉里流动，组成陈怀夏的轮廓，他的脸模糊不清，却能看见眼角那颗红痣。
“陈怀夏！”她扑过去想抓住那轮廓，血玉突然炸开，红纹组成的巨手抓住她的手腕往江里拖，力气大得惊人，手腕被勒得生疼。
“这是你的宿命！”玉灵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带着得意的狂笑，红纹组成的人脸在江雾中若隐若现，“双脉必须同归江底，血玉才能彻底觉醒！你们谁也跑不了！”
林嫚砚拼命挣扎，胸口的血玉印记突然飞出，与江里的红纹融合，组成个巨大的符咒，将她和红纹巨手都罩在里面。
符咒发出耀眼的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在红光中，林嫚砚看见江底的景象——陈怀夏被困在血玉阵中心，身体被红纹缠绕，像被蜘蛛网困住的蝴蝶，胸口的心玉正在碎裂，红纹顺着裂缝往江底蔓延，与江底的血玉矿脉连接在一起，像无数条红色的血管。
“小砚，快走！”他的声音透过江水传来，微弱却清晰，带着痛苦的喘息，“别让我们的牺牲白费！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林嫚砚掏出刻玉刀割破手腕，血珠滴在符咒上，红光瞬间暴涨，将江底的血玉阵照亮，连珠尔山的影子都被映得发红。
她看见阵中心的血玉之心正在碎裂，红纹顺着裂缝往江底蔓延，与江底的血玉矿脉连接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红色网。
这就是娘说的 “矿心”！爹娘守了一辈子的补脉关键，原来藏在这里。“原来这才是玉灵的目的！”
林嫚砚恍然大悟，声音都在发抖，“它要唤醒整个江底的血玉矿脉，把所有人都变成血玉傀儡！”
娘日记里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血玉有源，双脉为钥，心玉碎，矿脉开”，原来这才是破解之法。
她举起刻玉刀对准胸口的血玉印记：“陈怀夏，咱们一起封印它！用咱们的血！”
血玉印记突然发出红光，与江底的血玉阵产生共鸣，红纹在江面上组成个巨大的符咒，将整个江底的血玉矿脉都罩在里面。
“不——！我的矿脉！”玉灵的惨叫响彻江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红纹组成的人脸在红光中渐渐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陈怀夏的身影从江底升起，在红光中与林嫚砚的身影融合，两人的血同时滴在符咒上，红纹瞬间平息下去，像退潮的海水。江面上的血玉碎片渐渐沉入江底，江雾也渐渐散去，露出清澈的江面，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红光散去，林嫚砚瘫坐在江滩上，浑身脱力，胸口的血玉印记变得更加清晰，红纹在印记里缓缓流动，与江底的血玉矿脉产生共鸣，一呼一吸，像是有了生命。
她摸向胸口的印记，暖暖的像揣着颗心脏，耳边似乎能听见陈怀夏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与江底的血玉矿脉同频共振，像是两人的生命融为一体。
乡亲们围过来，看着江面上渐渐恢复平静的江水，眼神里满是敬畏和后怕。
王大娘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孩子，你们做到了……石头城子古城安全了……小陈长官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林嫚砚捡起块血玉碎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夏”字，红纹在字里缓缓流动，像陈怀夏温柔的笑容，看得她眼圈发红。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
林嫚砚依旧守着老玉器铺，只是她雕的血玉饰品上，总会刻着两个依偎的人影，红纹在人影间流动，像条温柔的红绳，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
每当月圆之夜，她就会坐在老槐树下，胸口的血玉印记会发出红光，映出陈怀夏的影子，陪她说话到天亮，他会讲勘探队的趣事，讲珠尔山的传说，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这天晚上关了铺子，林嫚砚刚走到老槐树下，就看见新立的石碑上放着个布包，里面是热腾腾的黏豆包，还冒着白气，散发着甜丝丝的香味。
她拿起豆包咬了口，甜津津的豆沙馅在嘴里化开，混着淡淡的松木香，是陈怀夏身上独有的味道，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胸口的血玉印记突然发烫，林嫚砚抬头看见月光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军绿棉袄，身姿挺拔，眼角的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红得恰到好处。
“傻丫头，等久了吧。”陈怀夏笑着向她伸出手，掌心温暖而真实，带着熟悉的温度，“我回来了。”
林嫚砚扑进他怀里，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混着淡淡的血玉甜腥气，让她安心。
他的心跳有力而温暖，胸口的心玉与她的印记同时发出红光，在月光下交织成网，将两人笼罩其中，形成一个保护罩。
“你真的回来了？”她摸着他眼角的痣，不再是妖异的红，而是温柔的色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嗯，永远不分开了。”陈怀夏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心玉碎，双脉合，咱们已经是真正的一体了，生死都在一起。”
老槐树上的银铃铛轻轻作响，红绳在风中晃悠，像条幸福的红绸带，将两人的影子紧紧缠绕在一起，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可他们没发现，陈怀夏胸口的心玉碎片深处，藏着一丝青黑的纹路，正随着心跳慢慢扩散，像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
老槐树的树洞里，那把沾血的刻玉刀突然颤动起来，刀柄上的红纹组成个微小的符咒，和江底血玉矿脉的图案一模一样，红纹还在微微跳动，像是有了生命。
远处，珠尔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金兀术点将台的方向隐约传来玉石摩擦的轻响，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有人在深夜里打磨血玉，声响顺着风飘向石头城子古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嫚砚在问自己：“这打磨血玉的人会是谁呢？是真有其人，还是自己的一时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