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像淬了冰的银箔，斜斜扫过石头城子的城墙垛口，砖石的寒气顺着窗缝往屋里钻，缠上林嫚砚蜷在榻边的手背。
她刚要往暖处缩，腕间血玉突然“嗡”地震颤，红黑纹路在月光下浮起棱角，摸上去竟和古城墙的砖石一样凹凸，连贴身的银质平安锁都凝了层薄霜，锁面双脉符裹着霜粒轻颤，每颤一下，霜粒就顺着锁纹滚落，正应和着城外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两步，沉得像踩在人心尖上，离谢家岗子村越来越近。
双龙溪的流水早没了白日的清亮。水流撞在古城墙根，闷成“咚咚”的回响，混着渐密的脚步声钻进耳中，像是有东西被城墙挡在外面，正顺着溪岸往屋里撞。
林嫚砚攥着血玉的手越收越紧，指腹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惊出声，这声音太邪了，不像是活人的脚步，倒像是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躯体在挪。“披上棉袄，别冻着。”
陈怀夏往火盆里添了块硬杂木，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映得两人交握的手影忽明忽暗。他把桃木剑往床边挪了挪，剑鞘上的红绸被夜风吹得猎猎响，“古城墙不对劲，这脚步声听得发毛，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的石磨突然“吱呀”转动，磨盘上没收拾的谷物撒了满地，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是有人在院里推着磨，却没见半个人影。两人披衣起身，刚走到窗边，就见月光下的院墙上投着排晃动的影子，不是村民常穿的短打，倒像是裹着铠甲的轮廓，影子的手正顺着墙缝往里抠，指甲缝里似乎还沾着泥土，在墙上划出“沙沙”的轻响。
陈怀夏抄起桃木剑走到门边，刚拉开条缝，就见个鸽蛋大的血玉珠顺着门缝滚进来，珠里映着古城的城墙，墙头上站着个黑影，正弓着腰往城里张望，黑袍下摆被风吹起，露出底下泛着锈色的甲片。“是冲咱们来的。”陈怀夏把剑横在身前，目光盯着门外的黑影。
林嫚砚蹲下身，将腕间血玉贴近血玉珠，红光瞬间漫开，珠里的景象突然清晰：城墙根的暗渠里蹲满了黑影，都穿着破旧的铠甲，手里握着生锈的兵器，每走一步，就有缕黑气从他们身上飘出，顺着溪水流向谢家岗子村，“是城煞！”她指着珠里瓮城的方向，声音发颤，“爹的日志里提过，石头城子的瓮城藏着玉脉的城煞枢纽，这些黑影在召城煞出来！”
村口突然传来王老汉家狗的狂吠，叫得撕心裂肺，可没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两人跑到院门口，就见那只平时凶巴巴的土狗夹着尾巴钻进了炕洞，任凭王老汉怎么扒炕都不出来，只敢在洞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再看院墙上，刚才滚进来的血玉珠竟连成了串，像串红灯笼挂在墙上，每颗珠里都映着村民们的睡颜——他们眉心的双脉符正在被黑气侵蚀，脸上浮起和城墙砖石一样的灰斑，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越来越浅。
“邪祟在偷人的生气！”陈怀夏踹开门，冷风裹挟着沙尘涌进院子，血玉珠里的黑影正顺着墙缝往屋里钻，指尖触到地面就凝成黑痕。林嫚砚赶紧把血玉举过头顶，红光在院门口织成道屏障，黑影撞在红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缕黑烟消散，“得赶紧去古城，再晚城煞就破枢纽了！”
两人跑回屋里收拾行囊，刚拿起奶奶的旧日记，书页突然自动翻开，新的血字在烛光下慢慢浮现：“石头城子玉脉藏城煞枢纽，瓮城地宫镇有镇城血玉，阴煞激活则千年城魂醒，噬人精魄。守玉人需以双脉精血重铸地宫封印，申时前必达，迟则城魂遍野，无人生还。”
墨迹还没干，又渗出行小字：“城魂惧夯土，以糯米、艾蒿混黄土涂身，可避煞气。”林嫚砚刚把日记塞进背包，就觉领口的平安锁硌得慌。她伸手一摸，发现银链上缠着块巴掌大的城砖符，符上的纹路正发着微光，渐渐组成个双脉符的图案。
她将城砖符贴近血玉，红光中突然浮出林婉的虚影，她穿着素色布衫，头发用木簪挽着，正往瓮城的方向指：“地宫石棺里有城煞核心，用它能镇住城魂。”虚影往城砖符上吹了口气，符面突然裂开，露出半块血玉碎片，“这是开启地宫的钥匙，千万别丢了。”话音落，虚影就随着红光散了。陈怀夏往背包里塞了两包糯米和艾蒿，又把王老汉给的黄纸护身符系在手腕上：“俺们从西门进，那边离瓮城最近，路上能少绕点弯。”他抽出桃木剑检查，剑刃的红光比往常沉了不少，像是吸了夜里的寒气，“这城里的煞气比拉林河的水还邪，等会儿涂黄土的时候多涂两层，别漏了缝隙。”说着，剑刃突然映出古城的布局——街巷的走向正在缓缓变化，原本直通西门的路变成了死胡同，墙角的砖石在月光下移动，像是在布活阵。
天蒙蒙亮时，两人背着背包往古城赶。刚过谢家岗子村口，就见路上的血玉珠排成了线，像串引路的灯——珠里映着进城的路径，可现实中的土路却变得坑坑洼洼，砖石在地上堆成道壁垒，上面缠着黑绳，绳头系着生锈的铜钱，风一吹就发出“叮叮”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邪祟在拦路！”林嫚砚往地上扔了块血玉，红光炸开，地上的砖石突然移开，黑绳化作缕黑烟消散，珠里的路径又变得通畅，“血玉能破阵，跟着珠走准没错！”
快到西城门时，就见几个村民正往城墙根走，他们眼神呆滞，脚步沉重，像是被人拽着走，身上落满了尘土，眉心的灰斑已经蔓延到太阳穴，嘴唇青得发紫。谢家岗子村的李婶带着儿媳在路边拉扯，却怎么也拽不动：“俺们喊了半天，他们就跟没听见一样，嘴里还念叨着‘守城’‘将军’，咋劝都不听！
她往城头指了指，声音发颤，“刚才俺还见黑影在垛口上走，脚不沾地，飘着就过去了！”林嫚砚手背上的血玉突然发烫，红光顺着指尖射向最近的村民。那村民打了个寒颤，眼神清明了些，嘴唇动了动：“浑身沉……听见有人叫俺守城……在城墙根下……”
话音还没说完，他突然直勾勾地往城墙根走，林嫚砚赶紧用血玉珠去照，珠里浮现出个黑影，正往村民身上撒尘土，每撒一把，村民的眼神就更呆滞一分。“是城魂在勾人！”陈怀夏用桃木剑在路边画了道符，红光在村民周围织成屏障，暂时挡住了黑影。
林嫚砚将血玉贴近城门，红光在地上组成个巨大的双脉符，城门上的黑泥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刻痕——那些刻痕原本模糊，此刻突然清晰，组成个“困”字，边缘还沾着黑血，“煞气已经失控了，枢纽快撑不住了！”
陈怀夏用桃木剑撬开城门的插销，门轴发出“嘎吱”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两人往里一看，只见城墙根的杂草里埋着不少白骨，有的还攥着生锈的箭头，指骨深深嵌在箭杆里。隐约能听到墙里传来砖石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是有人在墙里磨牙，听得人后背发凉。
陈怀夏用桃木剑挑开块松动的城砖，砖缝里渗出黑血，滴在地上就凝成个小小的城郭形状，边缘还冒着黑气。离瓮城还有数十步远，就见个穿着铠甲的黑影从城门洞转出来。他的头盔遮住了脸，只露出截青紫色的下巴，手里握着根断矛，矛尖上还沾着黑血。“两位来的正好，城主正等你们呢。”
他往两人身前凑了凑，土腥味混着腐臭味扑面而来，“快跟俺去守城，晚了就没你们的位置了。”林嫚砚盯着他的铠甲——缝隙里塞着砖石，脚下的尘土正在蠕动，像是有东西在土里钻，“别装了，你早被城魂附身了！”
黑影突然笑了，笑声从头盔里传出来，像是石头在摩擦：“既然被识破了，那就留下当城砖吧！”他将断矛往地上一顿，墙缝里涌出大量黑雾，渐渐凝成无数只手，指甲又尖又黑，朝着两人抓来。
陈怀夏赶紧把林嫚砚护在身后，桃木剑横在身前，红光在两人周围织成道屏障，黑雾撞在屏障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林嫚砚趁机将血玉贴近黑影，红光顺着黑影的眉心钻进去。他发出阵惨叫，身体在红光中扭曲，渐渐露出个虚影，是个穿着校尉铠甲的男人，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里满是不甘：“俺守了这城一辈子，凭什么守玉人能镇住城魂！”黑雾从他身上涌出来，在地上组成个巨大的黑花印，花瓣上还沾着白骨，“今天就让城魂吞没这石头城子，让所有人都陪俺守城！”
“嫚砚快去瓮城！俺来挡住他！”陈怀夏往剑上啐了口精血，剑刃突然暴涨，红光将黑影暂时逼退。他回头看了林嫚砚一眼，眼神坚定，“快去，别管俺，枢纽不能破！”
林嫚砚咬咬牙，攥紧血玉碎片往瓮城跑，身后传来桃木剑撞在铠甲上的“哐当”声，还有黑影的惨叫，每一声都像锤子在敲她的心。刚到瓮城入口，林嫚砚就见地面的砖石正在发光，渐渐组成个巨大的城防图，图上的黑点正往瓮城中心移动，那是城煞的位置。她赶紧将血玉碎片贴近地面，红光瞬间漫开，地砖下的黑气突然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渐渐消散。
地宫的入口正在剧烈震动，缝里渗出大量黑雾，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有效！再坚持会儿就好！”
她跑到地宫门前，石门正在缓缓开启，里面传来阵阵砖石滚动的声音，还夹杂着模糊的嘶吼。林嫚砚将血玉贴近石门，红光与门上的双脉符产生共鸣，符上的纹路渐渐清晰：“用双脉精血！”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门环上，血珠刚落下就被石门吸收，石门突然亮起红光，“陈怀夏，快过来！”陈怀夏且战且退，身上添了几道伤口，衣服被黑血染成了深色，桃木剑的红光也淡了不少。
他往黑影身上扔了把糯米黄土，趁黑影躲闪的功夫冲到地宫，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门环上：“快！城魂要出来了！”两人的精血在石门上汇成个巨大的双脉符，红光瞬间笼罩整个瓮城，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红光中渐渐透明：“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有双脉精血！”他化作无数黑雾，被地宫吸了进去，“俺还会回来的！”
石门突然发出“轰隆”的声响，缓缓打开，红光从地宫里扩散出来，漫过整个古城。
城里的黑雾纷纷消散，那些被附身的村民眉心的灰斑渐渐褪去，呼吸变得平稳，眼神也清明了。地宫里突然射出道白光，照亮了整个瓮城，石棺放在地宫中央，棺盖已经打开，里面躺着块拳头大的血玉，正泛着柔和的白光，“是城煞核心！”
林嫚砚将腕间血玉贴近核心，两块血玉突然融合，射出道金光，顺着地宫的缝隙漫开，整个古城的砖石都泛起了微光。两人刚走出地宫，就见林砚带着勘探队的人赶来。
他手里拿着块血玉，玉面映着城里的城煞分布图，各节点都泛着红光：“爹娘的气息在城煞枢纽里安息了。”他将手里的血玉与林嫚砚的血玉放在一起，两块血玉突然融合，化作道红光钻进地宫，“他们说城煞不可妄动，阴阳平衡才能长久，以后咱们得常来看看，别让煞气再聚了。”
出城时，李婶带着村民们在城门等着，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热乎的玉米饼：“俺们听你们的，在各村撒了糯米黄土，邪祟都不敢靠近！”
她指着古城的方向，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鸟鸣，城墙根的杂草里冒出了新绿，“这城总算安生了！”
往谢家岗子村走的路上，林嫚砚看着手背上的血玉，红黑纹路和谐地交织着，泛着柔和的光。“奶奶日记里说玉脉阴阳相生相克，看来以后咱们的担子还不轻。”
陈怀夏握紧她的手，桃木剑的红光与血玉呼应，“没事，有俺呢，只要咱俩在一起，就不会让煞气再作祟。”
当晚，两人又坐在双龙溪畔。
水面的血玉珠组成个完整的双脉符，红黑两色在月光下流转，映得溪水泛着微光。林嫚砚手背上的血玉泛着柔和的白光，腹中的双脉婴儿安静地睡着，没了夜里的躁动。陈怀夏将她揽进怀里，指着天上的繁星：“这下总该安稳了吧，以后咱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林嫚砚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水面的双脉符突然泛起涟漪。涟漪中浮出个血玉珠，珠里映着个模糊的场景：多年后，个男孩和个女孩在圆通观的大殿前玩耍，他们手背上都有淡淡的双脉印，正抢着块从香炉里捡来的血玉。突然，玉面裂开，冒出黑雾将两人笼罩，他们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绿色，异口同声地说：“守玉人……传承……”珠里的黑雾突然冲出，在水面凝成个小小的黑影，它对着两人作了个揖，然后沉入水底，没了踪影。林嫚砚感到腹中的双脉婴儿同时动了一下，手背上的血玉微微发烫。
陈怀夏握紧她的手，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圆通观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泛着淡淡的金光，观里传来阵若有若无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声、两声，像是在召唤着什么，又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