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珩与石勇凭借着意外获得的兽皮碎片指引,在西南方向的群山中艰难寻觅着可能与仙庭搜寻目标相关的线索时,另一枚关键的棋子,也正悄然落向命运的棋盘。
七日后,江南地界。
细雨靡靡,沾湿了青石板路,也模糊了远处那座九重高楼的辉煌灯火。钱多多站在一条僻静后巷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滑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他抬起头,望着那片即便在雨夜中也难掩其繁华与灵韵的建筑群——万象楼。10年前这里曾是他视为归宿的家,如今那熟悉的轮廓下,却只透出一股令他心悸的陌生与疏离。流转的灵光不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折射出一种唯利是图的浮躁。
“师父……”他心头一涩,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总爱敲他脑袋、骂他滑头却不曾真正放弃他的老人。他用力甩头,将这份不合时宜的软弱狠狠压下。现在的万象楼,已是龙潭虎穴。
他没有走向那车水马龙、守卫森严的正门,而是如同真正的老鼠,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绕向记忆中最隐秘、几乎被遗忘的入口——“鼠道”。这是他当年为了溜出去玩乐,和几个师兄弟偷偷开辟的路径,除了他们和师父,理应无人知晓。
就在接近那处被藤蔓和幻阵巧妙遮掩的角落时,钱多多的脚步猛地顿住,小眼睛里爆发出警惕的精光,肥胖的身体在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狸猫。
不对!
入口周围的环境,与他记忆中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差别——几块碎石的位置变了,一株本该茂盛的隐息草略显萎靡。更重要的是,一种极其隐晦、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那片区域。
“好一个钱如海……”他心中冷笑,寒意更甚,“这是把回家的路,彻底改成捕鼠夹了是吧?”
他屏息凝神,耳朵贴上冰冷潮湿的墙壁,体内灵力以特殊轨迹运转,师门秘传的《听微诀》被催发到极致。
墙壁内部,细微的机簧运转声、灵力在符文中流淌的嗡鸣乃至陷阱触发机关的蓄力声,被放大无数倍,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脑海,构成一幅凶险的立体图景。
果然!入口的开启节奏已被彻底更改,内部还串联着至少三道极其恶毒的陷阱——蚀神幽光、千钧闸、禁锢力场。一旦触发,连环爆发,筑基修士也难逃一死。
钱多多的脸色凝重,指尖却在潮湿的地面上无声而疾速地划动,勾勒出繁复的卦象与阵法节点,大脑飞速运转,进行着一场极其危险的逆向推演。他必须在脑海中完美模拟出新的机关节奏和灵力回路,如同在拆解一个连接着无数炸弹的精密锁具,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炷香后,他眼中精光一闪,推演完成!
就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推演出的全新、复杂的节奏,在那块看似毫无异样的青砖上,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敲击了七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钱多多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闪入,动作灵巧得与他肥胖的身形毫不相称。他险之又险地避开第一道扫来的蚀神幽光,同时甩出墨尘所赠的一枚小巧机关核心,精准地嵌入旁边墙壁的一个凹槽,暂时干扰了禁锢力场的运转。随即,他凭借对“鼠道”的肌肉记忆和盗墓生涯锤炼出的、对空间的绝佳直觉,在黑暗而复杂的通道内快速穿梭,如同游鱼归海。
当他终于踏出通道尽头,重见略显昏暗的灯光,还未来得及喘匀那口提着的气——
“钱师弟,别来无恙?”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如同早已等候多时。
钱多多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沉到了谷底。
只见并不宽敞的出口处,整整齐齐站着两排黑衣修士,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凌厉,显然都是楼内精锐。为首一人,面带虚伪的微笑,正是钱如海最倚重的心腹管事,钱禄。
而钱多多此刻,刚刚经历连番陷阱破解,精神高度紧张,衣衫褴褛,浑身湿透,泥水顺着裤腿滴落,狼狈不堪到了极点,与对方阵容的整齐光鲜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钱管事,”钱多多脸上瞬间堆起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讨好和茫然的憨厚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重从未存在,也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多么不堪,“这……这是什么阵仗?师弟我不过是走个后门,想给二师兄一个惊喜,没必要……这么隆重迎接吧?”
钱禄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破烂:“师弟说笑了。二师兄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们在此‘恭候’,就怕你——迷了路。”
他刻意加重了“恭候”和“迷了路”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钱多多浑身的狼狈。
“毕竟,”钱禄慢悠悠地补充,声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通道,“咱们万象楼这些年,变化不小。有些老规矩,改了;有些新规矩,立了。二师兄也是担心师弟你一时不察,行差踏错,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话听着像是关切,实则字字带刺,绵里藏针。周围的修士们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几乎要化为实质。
钱禄似乎很满意钱多多这副“落魄遇故知”却反被刁难的窘迫模样,他并不急着带路,反而慢悠悠地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两排修士,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表演性质的恭敬语气朗声道:
“都过来,睁大眼睛,好好认认人。”
他侧身让开,将钱多多那无处躲藏的狼狈模样,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之下。
“这位,”钱禄的声音在通道内回荡,充满了讽刺的张力,“可是咱们万象楼已故玄机‘老’阁主的亲传关门弟子,钱多多,钱师弟!”
他特意在“以前”、“老”字上咬了重音,然后笑眯眯地环视众人,语气陡然转为“语重心长”:
“虽然现在……模样是稍微‘随性’了些。但你们可都得给我把招子放亮了,千万——别‘得罪’了。”
这话如同一个信号,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再也压抑不住的哄笑。
那些黑衣修士个个心领神会,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钱多多破烂的衣衫、沾满泥水的鞋履、油腻打绺的头发上来回扫视,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快意。
“就这德性?”
“怕是哪个山沟里的乞丐窝爬出来的吧?”
“啧啧,玄机老阁主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自己选的关门弟子成了这副模样,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
刺耳的话语伴随着放肆的哄笑,在这条并不宽敞的通道内反复撞击、回荡。
钱禄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享受着这种将昔日高高在上者踩入泥泞的快感。他这才转回身,对着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完全没听懂这些羞辱的钱多多,慢条斯理地下了定论:
“二师兄仁厚,特意吩咐了,要‘好好安置’师弟,免得你再‘不懂规矩’,惹出麻烦。所以,就请师弟先随我来吧。”
钱多多脸上的憨厚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些锐利如刀的目光和刺耳的笑声都不是冲着他来的。他甚至配合着用力点了点头,一副感激涕零、深以为然的模样:
“是是是!还是二师兄考虑得周全,想得周到!师弟我……我真是惭愧!正好,我也多年未见二师兄,心中想念得紧,有好多话想说。还请钱管事您辛苦,前面带路?”
他嘴上说着毫无营养的奉承话,一双小眼睛却在低垂的瞬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法器,飞快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站位、气息深浅、腰间悬挂的法器、乃至他们可能习惯的出手姿势,将所有信息瞬间烙印在心底。同时,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微微一颤,一枚纽扣大小、微不可查的定位符箓,已悄然滑落,粘在了通道口一处阴影与墙壁的夹角里。
“请。”钱禄侧身,让开道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钱多多连忙点头哈腰,整了整身上那件根本整理不好的破烂衣袍,这个笨拙的动作又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他仿佛浑然不觉,迈着略显急促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步子,跟上了钱禄。
第一步,他已踏回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水温,比他预想的还要刺骨;水色,比他担忧的更为浑浊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