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宇恒尊君望尘的竹舍静心两日后,谢墨微周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寒与戾气,终是渐渐沉淀了下去。浅琉璃色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又多了一层看不分明的薄雾。他辞别师尊,并未直接返回满目疮痍的绝情峰,而是转身去了上党。
天香丹心,千氏宗地。
与绝情峰的万载玄冰、御宇恒尊的云雾缭绕皆不相同,千氏宗地坐落于一片灵秀山谷之中,四季如春,奇花异草遍地,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清雅馥郁的药香与花香,沁人心脾。宗门建筑不尚奢华,多以青竹灵木搭建,与自然相融,显得清幽而祥和。
谢墨微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动静,他收敛了气息,如一片雪花悄然落入山谷。守山弟子认得他,恭敬行礼后便悄然退开,显然早已得到吩咐。
他径直走向山谷深处一片僻静的紫竹林。林中有清溪蜿蜒,溪畔有一座简朴的竹轩,轩前开辟着几方药圃,里面种植的灵药灵气氤氲,长势极好。一个身着浅紫色素雅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弯腰侍弄着药圃中的一株九叶还魂草。她身姿窈窕,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绾起,侧影娴静温柔。
正是千氏宗主,千云釉,字止水。
似是察觉到气息,千云釉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她的容貌并非绝艳,却清丽脱俗,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澄澈温和,仿佛蕴着一汪暖泉,唇角天然带着一丝柔和的弧度,令人见之忘俗。她看到谢墨微,眼中瞬间漾开真切而温暖的笑意,如同春冰初融。
“晚钰来了。”她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放下手中的玉铲,迎了上来。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闻之令人心安。
“姐姐。”谢墨微唤了一声,声音较平日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依赖?他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立刻上前。
千云釉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秀眉微蹙:“脸色怎的有些苍白?可是近日修炼出了岔子?还是绝情峰事务太过劳心?” 她语气中的担忧毫不掩饰,抬手似乎想碰碰他的额头,却又顾及着什么,轻轻放下。姐弟二人虽亲近,但谢墨微性子清冷,她素来尊重他的界限。
谢墨微微微摇头:“无碍,劳姐姐挂心。”他沉默片刻,浅琉璃色的眸子直视着千云釉温柔的眼睛,直接问道:“姐姐,近日九万宗之事,你可听闻?”
千云釉神色一凝,轻轻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凝重与叹息:“听闻了。莫氏惨案,白氏……动作频频,闹得人心惶惶。我还正想寻个机会问你,绝情峰可曾受到波及?我听闻前几日似有骚乱?” 她的话语坦荡自然,带着对弟弟处境的真切关心,并无半分心虚或闪烁。
谢墨微看着她清澈见底、满是担忧的眸子,心中最后一丝因白辞寒之言而起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他的姐姐,心地纯善,连宗门内的纷争都极少参与,整日醉心丹道医理,救济伤患,怎会行那等指使他人、攻伐同道的阴损之事?
“绝情峰无恙,些许跳梁小丑,已处置了。”谢墨微语气平淡,略去了寒玉殿被毁的细节,不想让姐姐多添烦忧。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白辞寒临死前,攀诬姐姐,说是受你指使。”
千云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化为一丝被污蔑的薄怒与深深的无奈。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荒唐!我千氏与白氏素无深交,与那莫氏更无仇怨,我指使他做这等事,于我有何益处?这白辞寒,死到临头,还要信口雌黄,乱咬一口,真是……其心可诛!”
她的反应真实而自然,愤怒于被污蔑,无奈于小人构陷,却独独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与慌乱。
谢墨微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我知不是姐姐。”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只是白氏背后,定有人指使。此人借白氏之手搅动风云,又欲嫁祸千氏,所图非小。姐姐还需多加小心。”
千云釉见他全然信任自己,眼中暖意更甚,点了点头:“我知晓。我千氏向来与世无争,闭门炼丹,不参与宗门倾轧。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此番风波,怕是难以全然置身事外了。”她看向谢墨微,语气转为严肃,“晚钰,你身处漩涡中心,更要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天香丹心,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谢墨微应了一声。在姐姐这里,他总能感受到一种难得的、无需设防的温暖与安宁。那份因寒玉殿被毁、因阴谋算计而生的戾气与冰冷,在此处被悄然抚平了不少。
姐弟二人在紫竹林中漫步,千云釉不再提外界纷扰,转而说起新近培育出的几种灵药的习性,声音温柔,如溪水流淌。谢墨微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香弥漫,暂时驱散了外界的血腥与阴谋。
然而,在转身离去,身影即将消失在竹林尽头时,谢墨微回头看了一眼姐姐依旧在药圃前忙碌的温柔背影,浅琉璃色的眸底,那层薄雾似乎更浓了些。
姐姐无恙,他心安。可那个藏在幕后,既能驱使白氏,又试图嫁祸千氏的黑手……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这潭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转身,踏出天香丹心山谷,霜色的身影重新没入外面的风云之中。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