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稷下学宫的法坛浸在暮春的暖阳里。青铜法碑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守护者。阴影边缘,那株栽于冷宫旧土陶盆中的“法吻”兰,冰绡般的叶片舒展着,叶脉深处的星辉金芒流转不息。第三缕清冽涤魂的冷香,正从它初绽的花苞中丝丝缕缕逸散,缠绕在碑身“法不阿贵”的刻痕间。
红莲素手执壶,清泉浇过盆中暗红的旧土。水流渗入泥土深处,滋养着那半片沉睡的赤练残纱。她垂眸凝视兰草,颈间簪孔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的细痕。
突然!
立于碑侧的紫女腕间,那枚贴身佩戴、封印着青鸾精魄的剔透玉符毫无征兆地发烫!温度灼人!紫女紫瞳微缩,指尖拂过玉符,感应到其中翻腾的、源自星槎归墟的残留意念——不甘、悲愤、亟待昭雪的真相!
没有犹豫。紫女广袖倏然挥洒!
一片细碎如钻、流转着时空微芒的星尘自袖中泼出!星尘并非落地,而是在法坛上空迅速弥漫、旋转,构筑出一片朦胧的光幕!
光幕如水波荡漾,舰桥核心舱毁灭前的景象瞬间重现!能量乱流如赤蛇狂舞,金属碎片如雨坠落,湮灭的警报刺耳欲聋!画面精准聚焦在最后时刻——大司命那覆盖着漆黑鳞片、骨爪森然的触手,正死死缠绕在红莲腰腹!
韩非眼神一厉,腰间悬挂的、象征法家无上权柄的羊脂白玉珏(其上微刻《韩律》总纲)无风自动!当日判词如雷贯耳:“劫持、戕害人质者——斩立决!”
然而!
幻象画面猛地推进、解析!
能量乱流的源头清晰显现——并非大司命攻击!而是一道失控的、从星槎穹顶崩落、带着湮灭气息的幽蓝能量流弹,正撕裂空气,如同死神的獠牙,直射红莲后心!
千钧一发!
幻象中的大司命,那只被韩非和所有人视为劫持凶器的骨爪触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它不是收紧,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将缠绕的红莲——向前方相对安全的角落猛推出去!
“蠢货——!躲开啊!!!”
大司命扭曲变调的尖啸,混合着骨肉被能量洞穿的可怕闷响,在幻象中轰然炸开!那道致命的幽蓝流弹,没有击中红莲,而是狠狠贯穿了大司命将她推开后、毫无防备的后心!从前胸透体而出!创口处瞬间碳化、湮灭!她推人的骨爪触手,也因这恐怖的贯穿伤而瞬间崩解!
幻象定格。
大司命被洞穿的后背创口位置…与现实中红莲颈间那致命的簪孔位置…分毫不差!
死寂。
法坛上所有声音消失。风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法吻”兰的清冷幽香,无声流淌。
“呃…”
韩非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的抽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比“法吻”兰的冰绡花瓣更苍白!腰间那枚象征无瑕法度的羊脂白玉珏,“咔嚓”一声脆响!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玉身,将微刻的《韩律》总纲文字拦腰斩断!
“不…不是…”韩非的声音嘶哑破碎,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扶玉珏,而是用颤抖的、骨节嶙峋的手,狠狠攥住了那枚正在碎裂的玉珏!五指收拢,用尽全身力气!
噗嗤!
锋利的玉珏碎片深深刺入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紧握的指缝蜿蜒流下。鲜血没有滴落尘埃,而是浸染了玉珏碎片上那些细小的、此刻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律文——正是《韩律·卷三》第二十四条:“断狱不明,失察致义者蒙冤而死者,主审官同罪!”
每一个被血染红的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心口那个由情蛊所化的“法”字烙印!比当日情蛊噬心更痛百倍!他引以为傲的法眼,他判下的斩立决…竟是对救命恩人的凌迟!是对真相最残酷的践踏!
幻象消散,星尘归于无形。
韩非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碎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法坛冰冷的青石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颤抖的“法吻”兰,望向虚空,眼中再无平日的沉静深邃,只剩下被绝对事实击穿的茫然、剧痛与…滔天的悔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法碑震颤的决绝,在死寂的法坛上轰然响起,如同对自己灵魂的最终宣判:
“新稷下…首罪…”
“韩非…判己失察之罪!”
血珠从紧握的拳缝滴落,砸在“失察致义者蒙冤而死”的律文碎片上。法坛上空,仿佛回荡起大司命湮灭前最后的诘问:“够换你《韩律》里的…几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