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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月色总带着股土腥气,像是从邙山深处的古墓里渗出来的。云逍勒住马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土丘,那些不起眼的坟包底下,藏着数不清的秦汉遗迹。官道旁的老槐树上,挂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下站着个穿短打的汉子,见他们过来,连忙迎上来,手里的马鞭在掌心敲出急促的响。

“可是云先生?”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往身后的邙山瞥了瞥,“再晚些就进不去了,这几日山上邪乎得很,太阳一落山,连狗都不敢靠近。”

李青怀里的黄大仙幼崽突然炸毛,小爪子扒着衣襟往外挣,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这小家伙自南山一事后,灵性见长,项圈上的麒麟纹总在危险时发亮,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

“出了什么事?”云逍翻身下马,桃木剑在腰间轻轻晃动,剑穗上的金铃无风自动。

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往马车上指了指——车厢里铺着层稻草,上面躺着个面色青紫的村民,脖颈处有圈深褐色的指印,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陶土。“昨儿个老王头去山上采药,撞见个披甲的陶俑在坟头蹦跶,他以为是盗墓贼装神弄鬼,上去就骂,结果被那陶俑掐着脖子往墓里拖。要不是他儿子来得快,连尸首都找不着。”

李青掀开村民的衣襟,后腰处有块巴掌大的淤青,形状像是被陶片刮过,边缘还沾着点铜锈。“是兵马俑的痕迹。”他指尖划过淤青,突然停住,“这不是陶土的触感,是……尸斑?”

话音刚落,邙山深处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青铜兵器落地。黄大仙幼崽突然尖声叫起来,从李青怀里挣脱,朝着声音来源窜去。

“追!”

三人跟着幼崽往山里跑,越往里走,空气越冷,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映出无数歪斜的影子——那些本应埋在土里的兵马俑,竟一个个从坟包里爬了出来,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陶制的眼眶里黑洞洞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怨毒。

“小心!”云逍的桃木剑突然出鞘,剑光劈开一道黑影——是具跪射俑,正举着青铜剑刺向李青的后心。剑身相撞的瞬间,云逍闻到股熟悉的腥气,与南京教堂地宫的血腥味如出一辙。

跪射俑被劈得后退两步,陶制的手掌按在地上,竟在泥土里留下个带尸斑的印子。它缓缓抬头,陶片拼接的脖颈转动时发出“嘎吱”的声响,突然伸出手,精准地掐住了黄大仙幼崽的脖颈!

“放开它!”李青的剑穗缠向俑的手腕,金光与幼崽项圈上的麒麟纹相撞,迸出刺眼的火花。跪射俑像是被烫到,动作猛地僵直,胸口的陶片“咔嚓”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块黑布。

黑布上用朱砂绣着个“阴”字,边缘还绣着半朵白梅,针脚细密,与云逍在南京教堂血池见过的帷幕完全相同。

“是阴无常的东西!”云逍一把扯下黑布,布面接触到桃木剑的瞬间,突然冒出黑烟,上面的白梅图案竟在烟中慢慢舒展,像是要绽放开来。

跪射俑失去黑布支撑,瞬间化作堆碎陶片,只有手里的青铜剑还立在地上,剑刃上沾着的新鲜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黄大仙幼崽扑到剑旁,用小爪子扒着剑身,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剑身上刻着的花纹,与百鬼幡残图上的尸魄印记分毫不差。

李青捡起青铜剑,发现剑柄里藏着卷细绢,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幅简易的墓道图,标注着“主墓室:百鬼幡·尸魄”。“看来阴无常把百鬼幡的尸魄碎片藏在了这里。”

邙山深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云逍望着远处蠕动的黑影,那些兵马俑竟排成了方阵,正朝着他们缓缓推进,陶制的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眼眶里开始淌出黑血。

“进墓!”他拽着李青往最近的一个盗洞钻,黄大仙幼崽叼着那块黑布紧随其后。盗洞狭窄潮湿,爬了约两丈,脚下突然一空,三人摔进个宽敞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与黑布上相同的“阴”字符咒。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兵马俑的嘶吼穿透土层,震得甬道顶上的土渣簌簌往下掉。云逍将黑布揣进怀里,桃木剑在手中蓄势待发:“看来这邙山古墓,是阴无常给我们设的又一个局。”

李青摸了摸幼崽的头,小家伙正用鼻尖蹭着他的手心,项圈上的麒麟纹亮得发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看着甬道深处的黑暗,“既然尸魄在这儿,我们就取了它再走。”

甬道尽头的石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透出幽幽的绿光,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门缝叫了两声,声音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种兴奋——那是发现猎物的信号。

云逍与李青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月光从盗洞斜斜照进来,在甬道的地面上投下他们的影子,与那些正在逼近的兵马俑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场注定要在古墓深处展开的对决。

石门缝隙透出的绿光越来越浓,带着股腐朽的铜锈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黄大仙幼崽从李青怀里窜出,小爪子扒着石门边缘往里瞅,项圈麒麟纹的金光与绿光相撞,在门缝里迸出细碎的火星。

“里面有东西在喘气。”幼崽突然回头,小舌头舔了舔鼻尖,“不是活物,也不是普通僵尸,是……陶土裹着的活尸。”

李青的指尖刚触到石门,就被一股阴冷的力量弹开。门上刻着的“阴”字符咒突然亮起,与云逍怀里的黑布产生共鸣,布面的白梅图案在绿光中若隐若现,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是往生教的‘镇尸符’。”云逍摸出桃木剑,剑穗金铃的红光扫过符咒,“这门是用活人精血混合陶土浇筑的,强行推开会触发尸变。”他突然想起南京教堂的血池帷幕,那上面的白梅也是半朵,“黑布上的白梅缺了另一半,恐怕就在门后的墓室里。”

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兵马俑的青铜兵器刮擦着甬道石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最前排的立射俑已经冲到盗洞下方,陶制的手掌抓住洞壁,正一点点往下爬,眼眶里的黑血滴在地上,瞬间腐蚀出细密的小孔。

“没时间了!”李青从行囊里翻出柳轻眉留下的定魂佩,玉佩的青光撞上石门符咒,竟在咒纹中央烧出个小孔,“用这个!凤仪班的玉佩能破阴邪符咒!”

云逍立刻将桃木剑插入小孔,剑穗金铃的红光顺着剑刃蔓延,与青光交织成螺旋状的光柱。石门发出痛苦的呻吟,符咒如蛛网般开裂,露出后面铺着青砖的墓室地面,绿光正是从砖缝里渗出来的。

“轰隆——”石门轰然洞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尸气扑面而来,比甬道里的兵马俑腥臭百倍。墓室中央的石台上,跪着具与人等高的兵马俑,陶甲上的铜锈已经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肉,后心插着柄青铜剑,剑柄上缠着半块黑布,上面绣着另外半朵白梅。

“尸魄碎片在它心口!”李青的目光穿透绿光,看到兵马俑的胸腔起伏着,像是在呼吸,陶制的肋骨间嵌着块巴掌大的黑木牌,正是百鬼幡的尸魄碎片,散发的黑气正顺着血管纹路游走,滋养着这具活尸。

兵马俑突然抬起头,陶制的脸颊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猛地拔出后心的青铜剑,剑刃上凝结的黑血滴在石台上,瞬间冒出白烟,台面上的刻痕突然亮起,竟是个缩小版的百鬼幡阵图。

“是玄阴布的‘养尸阵’!”云逍挥剑斩断扑面而来的黑气,“他用兵马俑的陶壳锁住活尸的魂魄,再用尸魄碎片的戾气喂养,想把这里变成第二个血池!”

黄大仙幼崽突然窜到石台前,对着兵马俑的膝盖猛咬。陶片碎裂的瞬间,露出里面缠着的锁链,链环上刻着往生教的“锁魂咒”,一端连着活尸的筋骨,另一端埋在石台底下,显然是用来固定这具“容器”的。

“它的魂魄被锁着!”幼崽的尖牙咬在锁链上,项圈麒麟纹爆发出金光,“快斩断锁链,不然它会被碎片彻底吞噬!”

李青的桃木剑直刺锁链,金光与咒纹相撞的刹那,兵马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胸腔的黑木牌剧烈跳动,黑气化作无数只小手,从陶壳的缝隙里伸出来,抓向最近的李青。

“小心那些手!”苏荣的声音突然从盗洞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攥着把银针,正对着活尸的关节瞄准,“那是被吞噬的魂魄化成的,被抓到会被吸走精气!”

银针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刺入兵马俑的肩肘关节。活尸的动作猛地迟滞,陶甲的缝隙里渗出鲜红的血珠,滴在阵图上,竟让阵图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它在抗拒碎片的力量!”云逍趁机斩断锁链,青铜链环落地的瞬间,活尸突然剧烈抽搐,陶壳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穿着囚服的尸体——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眉眼间还带着稚气,脖颈上戴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邙山窑工”四个字。

“是烧陶的窑工……”李青的心脏猛地一缩,想起洛阳城流传的旧事,十年前邙山窑厂突然失火,烧死了七十多个窑工,当时官府说是意外,现在看来,恐怕都被玄阴抓来炼制成了活尸容器。

年轻人的尸体还在抽搐,心口的黑木牌却突然炸开,尸魄碎片的黑气失去束缚,化作道黑影冲向李青,却被他胸前的定魂佩弹开。碎片落在地上,滚到两半黑布中间,白梅图案瞬间拼合完整,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弥漫的绿光驱散了大半。

“它在谢我们。”苏荣蹲在尸体旁,轻轻合上年轻人圆睁的双眼,“他的魂魄没被完全吞噬,刚才是故意让我们斩断锁链的。”

尸体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向石台底下的暗格。李青撬开暗格,里面躺着本泛黄的账簿,上面记录着窑工的名字和失踪日期,最后一页画着幅地图,标注着“南京国子监,镜心殿”,旁边用炭笔写着“玄阴藏了更大的东西”。

“是总坛的位置!”云逍看着地图,突然明白为何玄阴要在这里养尸,“他怕窑工的后人寻来,故意用活尸守着这个秘密!”

墓室的地面突然震颤,甬道里的兵马俑已经冲进墓室,陶甲摩擦的脆响连成一片。最前排的跪射俑举起戈矛,对准了手捧尸魄碎片的李青,显然是被碎片的气息吸引。

“把碎片收起来!”苏荣将银针撒向俑群,暂时逼退它们的攻势,“它们会被碎片的戾气控制!”

李青刚将黑木牌揣进怀里,合二为一的黑布突然飞起,贴在他的道袍上,白梅图案与衣襟的印记融为一体,散出的白光在他周身形成屏障。兵马俑的戈矛撞上屏障,瞬间化作齑粉,陶壳里的尸气被白光净化,露出底下堆积的白骨——竟是些孩童的遗骸,显然是被玄阴用来加固养尸阵的“祭品”。

“畜生!”李青的怒火直冲头顶,道袍的白梅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连孩子都不放过!”

金光如潮水般涌向俑群,兵马俑在光芒中纷纷溃散,陶壳剥落的瞬间,里面的白骨都化作点点荧光,朝着南京的方向飘去,像是在指引着复仇的路。

墓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石台和那具窑工的尸体。苏荣用带来的油布将尸体裹好,轻声道:“我们带他出去吧,至少让他魂归故土。”

黄大仙幼崽叼着那半块黑布,走到李青身边,小爪子指着账簿上的“镜心殿”三个字,项圈麒麟纹的光与道袍的白梅交相辉映。

李青握紧怀里的尸魄碎片,感受着黑布传来的暖意——那是两个半朵白梅合二为一的温度,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未完成的约定。他看向南京的方向,那里的夜色正浓,却有颗星星格外明亮,像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走吧。”他率先走向盗洞,桃木剑的金光劈开残留的绿光,“去镜心殿,看看玄阴到底藏了什么。”

云逍和苏荣跟在后面,油布裹着的尸体被小心地抬着,账簿和黑布被李青贴身收好。甬道里的陶片在白光中渐渐冷却,只有砖缝里的血迹还在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罪恶。

盗洞外的月色已染上鱼肚白,邙山的晨雾裹着湿冷的寒气,贴在人后颈上像块冰。李青抱着裹尸的油布率先爬出洞口,脚下的野草沾着露水,踩上去“咯吱”作响,惊起几只栖息在坟包上的乌鸦,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了山间的死寂。

“往这边走,窑工的家就在山脚下的瓦窑村。”苏荣从行囊里翻出块罗盘,指针正对着东南方向微微颤动,“罗盘被尸气影响得不准,但大致方向错不了。”她的指尖划过罗盘边缘的划痕——那是去年在湘西追尸时被尸爪刮的,此刻看着倒像是与这具窑工尸体有了某种隐秘的呼应。

黄大仙幼崽蹲在油布上,小鼻子不停嗅着,项圈麒麟纹的光忽明忽暗。它突然对着左侧一片松林低吼,那里的雾气中隐约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道风,只留下股淡淡的檀香——是凤仪班戏服常用的那种,混着点说不出的腥甜。

“有人跟着我们。”云逍握紧桃木剑,目光扫过松林深处。他注意到松针上的露水有被碰落的痕迹,轨迹一直延伸到瓦窑村的方向,“看脚印是个女人,穿的还是绣鞋。”

李青的道袍白梅印记轻轻发烫。他想起账簿最后一页的批注:“窑工有女,年方十三,善绣白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难道是这具尸体的女儿?可对方身上的檀香混着尸气,绝不是普通村姑该有的气息。

“先去村里再说。”李青加快脚步,油布裹着的尸体在怀里很沉,像是还带着生前的温度。他不敢想象,若这孩子真还活着,见到父亲这副模样会是怎样的光景。

瓦窑村的土坯房在晨雾中露出轮廓,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正低头纳鞋底,见到他们便抬起头,眼神里的警惕像根绷紧的弦:“你们是……”

“我们是来送窑工回家的。”苏荣的声音放得很轻,指了指李青怀里的油布,“十年前失踪的那些窑工,我们找到了一位。”

妇人的针扎在手指上,血珠滴在鞋底的白梅绣样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她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淌:“是……是柱子他爹?”

李青点点头,跟着妇人往村西头走。土路上的车辙印很深,路边的泥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白梅,显然是孩子们的手笔。妇人说,村里的女人都学过绣梅,是当年窑工们为了哄孩子,从城里买来绣样教的,后来男人们没了,这手艺就成了念想。

走到最西头的矮房,妇人推开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半干的绣品,全是白梅图案,针脚细密得像模子刻的。屋里传来纺车转动的声音,一个穿青布裙的少女正坐在窗边刺绣,发间别着朵布做的白梅,侧脸的轮廓与账簿上画的窑工有七分像。

“丫儿,你看谁来了。”妇人的声音哽咽着。

少女抬起头,手里的绣花针“当啷”掉在地上。她的目光落在油布上,突然浑身发抖,却没哭出声,只是死死盯着李青道袍上的白梅印记,嘴唇哆嗦着:“你身上……有爹的味道。”

李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解开油布一角,露出那半截刻着“邙山窑工”的木牌。少女扑过来抓住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终于“哇”地哭出来:“十年了……我就知道爹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很快矮房周围就围满了村民,个个脸上带着悲戚。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颤巍巍地说:“当年官府说窑厂失火,可我们去看时,连点火星子都没有,地上全是拖痕,就知道是被人掳走了……”

少女哭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绣绷,上面绣着半朵白梅,针脚与李青道袍上的黑布如出一辙。“这是爹失踪前教我绣的,说等我绣完,就带我去洛阳城看凤仪班的戏。”她指着绣绷背面的字,“他还说,要是遇到穿白梅道袍的人,就把这个给他,能保平安。”

李青接过绣绷,道袍上的黑布突然飞起,与绣绷上的半朵白梅拼在一起,完整的梅花图案发出柔和的光,映得少女发间的布梅都亮了起来。他这才明白,玄阴为何要在黑布上绣半朵梅——另一半,早就被窑工留在了女儿手里,成了对抗邪祟的伏笔。

“爹的账本,你们看到了吗?”少女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他说要是活不成,就把玄阴的罪证藏起来,让后人替他们报仇。”

云逍掏出账簿递给她。少女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点着“镜心殿”三个字:“我认识这个地方,去年有个穿黑袍的先生来村里收绣品,说南京国子监的镜心殿要绣幡旗,给的价钱很高。我偷偷跟着去送绣品,看到殿里摆着好多陶俑,跟爹描述过的兵马俑一模一样。”

村民们听到“兵马俑”,个个义愤填膺。老头说:“难怪这几年村里总丢孩子,上个月王二家的小子去山上放牛,就再也没回来,肯定是被抓去炼陶俑了!”

李青突然想起墓室里那些孩童的遗骸,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少女手里的绣绷,突然有了个主意:“丫儿,你愿意跟我们去南京吗?玄阴要的幡旗,说不定只有你能绣完。”

少女握紧绣花针,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去!爹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我要让玄阴知道,窑工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村民们纷纷要跟着去,被李青拦住了:“南京那边危险,我们几个去就行。你们守好村子,等着我们带消息回来。”他将那面完整的白梅绣品交给少女,“这是你爹留给你的护身符,带着它,邪祟近不了身。”

出发时,少女把绣绷背在身上,像揣着个沉甸甸的秘密。村民们送他们到村口,老头塞给李青一包晒干的艾草:“这是邙山的辟邪草,带着路上用。”妇人则给少女装了袋干粮,反复叮嘱“遇到事别硬拼”。

马车驶离瓦窑村时,少女突然对着邙山的方向深深鞠躬,发间的布梅在风中轻轻摇曳。李青看着她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尸魄碎片,突然觉得道袍上的白梅印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那是无数普通人的勇气与信念,在对抗黑暗时燃起的光。

黄大仙幼崽蹲在车窗边,项圈麒麟纹的光映着远处的天际线。那里,南京城的方向正泛起微光,像是有场大戏,正在镜心殿里等着他们拉开帷幕。

马车驶出瓦窑村三里地,少女丫儿突然掀开车帘,指着前方官道旁的老槐树:“那树下好像有个人。”

李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槐树的浓荫里确实坐着个身影,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对着他们,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桃木杖,杖头雕着半朵白梅,与丫儿绣绷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是茅山的人?”云逍勒住马缰,桃木剑在腰间轻轻颤动。他认出那道袍的样式是茅山低阶弟子常穿的,只是对方身上没有丝毫道气,反而透着股淡淡的死气,像是……魂魄离体的征兆。

黄大仙幼崽突然从车窗窜出去,围着老槐树转了三圈,对着那人的背影“呜呜”低吠,项圈麒麟纹的光忽明忽暗,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李青跳下马车走近细看,才发现那人早已没了气息,后背插着根乌黑的骨针,针尾缠着半缕黑布,上面绣着往生教的“勾魂咒”。死者的手指僵硬地蜷着,手里攥着块碎裂的玉佩,拼起来正是完整的白梅形状——与玉麒麟生母的那半块,竟是同一块料。

“是被玄阴灭口的。”李青掰开死者的手指,从掌心掉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幅简笔画:镜心殿的梁柱间藏着个暗格,里面隐约是具孩童的骸骨,旁边写着“甲戌年冬,第七个”。

丫儿突然捂住嘴,脸色惨白:“去年收绣品的黑袍先生,马车上就有个这样的暗格!我当时好奇问了句,他还瞪了我一眼。”

苏荣拔出死者后背的骨针,针尖凝结的黑血滴在地上,瞬间冒出白烟:“是‘锁魂针’,用枉死孩童的指骨磨成的,中者魂魄会被钉在体内,永世不得超生。”她的指尖划过死者道袍的袖口,那里绣着个极小的“茅”字,针脚与玄阴早年的笔迹如出一辙,“他是玄阴的同门师弟,看年纪,当年应该也参与了窑厂的事,现在被灭口,恐怕是想通风报信。”

云逍将死者的尸身放平,发现他怀里藏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茅山异闻录》,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合影:十几个穿道袍的青年站在茅山牌坊下,前排左三是年轻时的玄阴,右二正是这位死者,两人勾着肩膀,笑得一脸青涩,背景里的白梅树开得正好。

“他们曾是师兄弟。”李青摩挲着照片上的玄阴,那时他还没戴镜片,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与玄阴师弟同修三年,今日共立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字迹被泪水晕开了大半,显然是死者临终前反复摩挲过的。

黄大仙幼崽突然叼起死者的桃木杖,往马车方向拖拽。丫儿接过杖头细看,发现白梅雕刻的缝隙里藏着些金色粉末,凑近一闻,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是皇家贡品,寻常人根本得不到。

“是南京国子监的东西!”丫儿突然想起什么,“黑袍先生的马车上就有这种香,说是用来熏幡旗的,能让符咒更灵验。”

李青的道袍白梅印记突然发烫。他将金色粉末倒在掌心,粉末遇热竟化作只展翅的纸鹤,翅膀上写着“藏经阁地脉”四个字,正是茅山总坛的核心位置。

“他是想告诉我们,玄阴在藏经阁的地脉里藏了东西。”云逍恍然大悟,“恐怕与镜心殿的孩童骸骨有关,说不定……是用孩童的精血滋养地脉,强化百鬼幡的力量!”

官道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骑手穿着往生教的黑袍,腰间挂着黑木牌,显然是来处理后事的。为首的骑手看到他们,立刻举起骨鞭,鞭子上的倒刺闪着寒光:“把尸体留下!”

“来不及掩埋了。”李青迅速将合影和《茅山异闻录》收好,“苏荣,带丫儿上车!云逍,我们挡住他们!”

云逍的桃木剑瞬间出鞘,金光劈开骑手的骨鞭。李青则抱起死者的尸身,往马车后面的密林跑去,黄大仙幼崽叼着桃木杖紧随其后。他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个废弃的猎人窝棚,用石块和树枝将尸身掩盖好,李青对着窝棚深深鞠躬:“前辈放心,你的冤屈,我们定会昭雪。”

返回马车时,云逍已经解决了两名骑手,正与最后一人缠斗。那人的骨鞭上缠着黑布,布面的白梅图案在风中飘动,竟与李青道袍上的印记产生共鸣,让云逍的剑招迟滞了半分。

“用白梅绣品!”李青大喊着将丫儿的绣绷掷过去。云逍接住绣绷,青光与金光交织,骨鞭上的黑布突然“滋啦”作响,白梅图案迅速褪色,露出底下的“阴”字符咒,被青光瞬间净化。

骑手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跑,却被黄大仙幼崽绊倒了马腿,摔在地上晕了过去。苏荣上前搜身,从他怀里掏出个令牌,上面刻着“镜心殿守卫”,背面画着个简易的机关图,标注着“寅时三刻,血池换水”。

“血池还在运作。”李青看着令牌上的机关图,与账簿上的标注完全吻合,“看来玄阴还在继续用活人炼幡,我们得尽快赶到南京。”

丫儿将绣绷重新收好,指尖划过上面的白梅,突然坚定地说:“我知道怎么混进镜心殿。黑袍先生说,他们缺个会绣白梅的绣工,我可以假装应征进去。”

云逍担忧地看着她:“太危险了,里面全是往生教的人。”

“我不怕。”丫儿握紧绣花针,眼神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我爹的仇,还有那些被抓的孩子,我必须去。”

李青看着她发间的布梅,突然想起玉麒麟生母的话:“有些债,总要有人亲手讨回来。”他从道袍上撕下块布,用鲜血画了道护身符,系在丫儿手腕上:“这是麟血符,能在危急时护你周全。我们会在外接应,一有机会就里应外合。”

马车重新上路时,密林里的窝棚方向突然传来阵异动。李青回头望去,只见掩盖尸身的石块旁,不知何时开了朵小小的白梅,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黄大仙幼崽蹲在丫儿肩头,用头蹭着她的脸颊,项圈麒麟纹的光与手腕上的麟血符交相辉映。丫儿低头抚摸着绣绷,针尖在布面上穿梭,半朵白梅渐渐成形,仿佛在编织着一个关于复仇与救赎的秘密。

南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城墙的砖缝里渗出淡淡的黑气,与邙山古墓的尸气如出一辙。李青握紧桃木剑,知道一场硬仗,就在眼前了。

马车驶近南京城门时,暮色已沉。守城的兵卒对黑袍骑手查得极严,却对寻常百姓的马车只是随意一瞥。丫儿早已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将绣绷藏在行囊深处,垂着眼帘坐在车辕边,活脱脱一个赶去城里讨活计的绣娘。

“车上装的什么?”守城兵卒敲了敲车厢板。

云逍探出头,脸上堆着笑:“回官爷,是些绣品料子,送进城给各家铺子的。这是小女,手艺还算过得去,想进城寻个活计。”

兵卒扫了眼丫儿,见她怯生生的,手指上还沾着丝线,便挥挥手放行了。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城里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脂粉香、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城中心的方向飘来。

“镜心殿在国子监西侧,挨着藏经阁。”李青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街景,“按令牌上的时辰,寅时三刻血池换水,那时守卫最松懈。”

丫儿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先去黑袍先生说的那家绣坊落脚,他说过三日后会来取绣品。”

马车在一条窄巷口停下,巷子里的“锦绣坊”挂着褪色的幌子,门虚掩着。苏荣先下车探了探,回来低声道:“里面没人,像是早就空了。”

李青示意丫儿留在车上,自己提着桃木剑走了进去。绣坊里积着薄尘,绣架倒在地上,上面还绷着半幅未完成的白梅图,针脚与丫儿的手法极像。墙角的木箱里装着十几匹素色绸缎,上面隐约有暗红色的污渍,凑近一闻,正是血的腥气。

“是个幌子。”李青回来时脸色凝重,“绣坊早被弃了,那些绸缎是用来运血的。丫儿,你去取绣品时,定要万分小心。”

丫儿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绣花针——那针尖被她淬了从苏荣那里讨来的药粉,足以让壮汉麻痹片刻。“我知道。”她声音不大,却透着股韧劲。

接下来的三日,丫儿就在锦绣坊落脚。白日里,她装作整理绣架,实则仔细观察着周围动静。镜心殿的方向每日有三拨黑袍人经过,寅时左右那拨最为匆忙,腰间的令牌与之前擒获的骑手同款,显然是负责血池换水的。

第三日傍晚,黑袍先生果然来了。他戴着顶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一道疤,说话时声音嘶哑:“绣品做好了?”

丫儿低着头,将绣绷递过去——上面是一幅完整的白梅图,梅枝虬劲,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像是刚从雪中折来。“先生看看,还合心意吗?”

黑袍先生接过绣绷,指尖在花瓣上摩挲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这针脚……倒和当年那个女人有几分像。”

丫儿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生说笑了,小女只是跟着绣谱学的。”

“哦?”黑袍先生凑近一步,帽檐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那你可知,这白梅图的绣谱,是我亲手画的?”

丫儿握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先生是说……这绣谱是您画的?那可真是巧了,小女也是偶然从一个老绣娘那里得来的。”

黑袍先生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跟我来,府里还有些活计,看你手艺不错,想让你去做。”

丫儿心头一喜,面上却装作犹豫:“可……我还得回绣坊收拾东西。”

“不必了,”黑袍先生头也不回,“去了府里,自然有新的住处。”

马车停在一座朱门府邸前,门楣上没有匾额,只在门环上刻着朵白梅。丫儿跟着黑袍先生往里走,穿过几重院落,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到最后竟压过了庭院里的花香。

“就在这里绣。”黑袍先生指着一间雅致的厢房,里面的绣架上绷着块黑布,“按这个样子,绣一百朵白梅。”他递过一张图样,上面的白梅与丫儿绣的几乎一样,只是花心处多了个极小的“阴”字。

“这……”丫儿故作难色,“黑布绣白梅,耗眼睛得很。”

“价钱加倍。”黑袍先生丢下这句话,转身带上门,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丫儿立刻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打量四周。厢房后墙对着一片竹林,隐约能听到流水声——想必就是血池的方向。她摸出藏在发间的麟血符,符纸温热,说明李青他们就在附近。

绣到半夜,丫儿故意弄断了丝线,借着找线轴的由头在屋里摸索。床板松动,掀开一看,下面竟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近十年“血池供奉”的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大多是孩童,旁边标注着“甲戌年冬七”“乙亥年春三”……与茅山死者照片背面的字迹如出一辙。

“第七个……”丫儿的指尖划过“甲戌年冬七”那行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你弟弟是那年冬天丢的,刚满七岁……”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原来黑袍先生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娘。账册最后一页画着血池的位置,就在藏经阁地下,与地脉相连,而换水的通道,正好经过这间厢房的后墙。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丫儿迅速将账册藏回暗格,吹熄油灯,从后窗翻了出去。竹林里影影绰绰,几个黑袍人正抬着木桶往血池方向走,桶里晃出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她沿着墙根悄悄跟着,看到血池建在一座石亭下,池水能映出藏经阁的影子,水面漂浮着白梅花瓣,细看却发现那花瓣是用活人指甲做的。黑袍人将木桶里的血倒进池里,池底突然冒出无数只手,抓着桶沿往上爬,发出细碎的呜咽。

“快换!时辰到了!”领头的黑袍人催促着,正是之前在城外遇到的骑手。

丫儿趁他们转身的瞬间,将藏在袖中的药粉撒进其中一只木桶。刚要退开,却被身后的声音惊得浑身一僵:“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袍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吓人。丫儿猛地转身,将绣花针刺向他的咽喉——却被他伸手攥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果然是你。”黑袍先生冷笑,扯下帽檐,露出一张与茅山照片上相似却布满戾气的脸,“你娘当年就是用这招刺我的,可惜啊,她没你这么好运。”

丫儿这才看清,他嘴角的疤是一道针痕。剧痛中,她突然想起李青的话,用力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腕的麟血符上!

符纸瞬间燃起金光,黑袍先生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脸上露出惊恐:“麟血符?你是……”

不等他说完,藏经阁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云逍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开:“玄阴!你的死期到了!”

黑袍先生(玄阴)脸色骤变,转身就往血池跑,想启动地脉中的百鬼幡。丫儿捡起地上的骨鞭,狠狠抽向他的腿弯,趁他倒地的瞬间,扑过去将那半幅白梅绣品盖在他脸上——绣品上的白梅遇血立刻显出符咒,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娘,爹,我为你们报仇了!”丫儿的喊声混着藏经阁的爆炸声,在夜空中回荡。

火光里,李青和苏荣冲了过来,身后跟着那些被解救的孩童。血池的水在金光中翻腾,那些漂浮的指甲花瓣渐渐化作白梅,在空中绽放后消散。

丫儿看着玄阴被符咒吞噬,突然觉得手心一空——那枚麟血符不知何时已燃尽,只留下一点温热的灰烬。她抬头望向天空,月亮格外明亮,像是在对着她笑。

“我们回家。”李青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温和。

丫儿点点头,转身看向那些重获自由的孩子,将绣绷递过去:“想学绣梅花吗?我教你们。”

晨曦中,锦绣坊的幌子重新挂起,这次换了新的颜色,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白梅,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勇气与新生的故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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