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章:向南京
晨光刚漫过开封城墙的垛口时,李青已经在客栈后院忙活了半个时辰。他蹲在那株新栽的梅树下,手里的捣药杵正细细碾着一堆灰黑色的粉末——那是昨夜收集的破损影偶残骸,混杂着被梅枝花瓣染成淡粉的碎屑。
“青哥,这玩意儿埋了真能长花?”黄大仙叼着金项圈,蹲在旁边看他往土里埋粉末,鼻尖还沾着点昨夜的馄饨汤渍,“俺记得影偶都是用阴木做的,埋了只会烂根。”
李青没抬头,指尖捏起一撮梅枝花瓣撒在土上,动作轻得像在给熟睡的人盖被子:“师姐说过,万物有灵,哪怕是邪祟化成的灰,只要掺了真心,也能长出干净的东西。”他拍了拍土,站起身时,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就像仇恨,憋着只会腐心,不如埋进土里,等来年换一朵花。”
黄大仙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荠菜馄饨:“那这个也埋进去?昨儿那账房先生没吃完的,俺偷偷捡的。”
“……不必了。”李青无奈地按住他的手,“留着当干粮吧,到南京还有段路。”
苏荣背着药箱从客栈里出来,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埋完了?我把显形粉和锁魂水重新分装了,每人带两份,以防万一。”她将几个小巧的瓷瓶递给众人,目光落在李青身上时,注意到他道袍的袖口绣了朵新梅,针脚细密,显然是连夜补的,“你的袖口……”
“昨夜缝的。”李青低头拂过袖口,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师姐以前总说,出门在外,衣裳得齐整,别让人看了笑话。”
云逍背着剑匣走出客栈,剑匣上的铜锁在晨光里闪了闪:“马车备好了,王老汉说这匹‘踏雪’能日行八百里。”他看了眼梅树,“埋好了就走吧,再晚赶不上南京的早市了。”
“早市?”黄大仙眼睛一亮,“有糖画不?俺听说南京的糖画能吹成龙形!”
“能不能先关心关心清玄师姐?”苏荣敲了敲他的脑袋,却被他灵活躲开。
李青最后看了眼梅树,枝头的露珠顺着花瓣滚落,滴在刚埋好的土堆上,像是落下的第一滴春雨。他转身跟上众人,道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梅香。
马车驶离开封城时,李青撩开车帘回望,晨光给城墙镀上了层金边,城门口的馄饨摊已经支起了幌子,摊主正弯腰擦拭着桌面,仿佛昨夜的激战从未发生。他忽然想起账房先生消散前那句嘶吼——“清玄凭什么什么都比我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微微发闷。
“在想什么?”苏荣递过来一块干粮,“王老汉说中午才能到下个镇,先垫垫。”
李青接过干粮,指尖触到一块硬物,低头一看是枚梅花形的银饰,正是之前从影偶身上搜出的,背面刻着个“清”字。“在想师姐的事。”他摩挲着银饰,“赵玄阴——不,清风,他恨的或许从来不是师姐的天赋,是师父偏心的目光,是自己永远追不上的距离。”
云逍从剑匣里抽出青铜剑,用软布细细擦拭:“嫉妒是毒,能把人逼成鬼。”他剑身一转,晨光在剑面映出李青的影子,“但你不一样,李青。你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恨。”
李青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埋影偶灰时沾的泥土,温温热热的。
黄大仙突然从车外探进头来,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你们看!那是不是开封城头有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开封城墙的最高处站着个戴斗笠的人,身形瘦高,正望着他们的方向。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李青莫名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像极了昨夜消散的账房先生。
“看错了吧,”苏荣皱了皱眉,“清风已经被打散魂魄了,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那戴斗笠的人突然抬手,手里似乎举着个什么东西。晨光一闪,李青看清了——那是个缺角的皮影,眉眼、道袍,甚至后背的白梅胎记,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驾!”李青突然拍了拍马夫的肩,“王老汉,麻烦快点!”
马蹄声骤然急促起来,马车加速驶离,李青再回头时,城头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个小黑点,但他敢肯定,那皮影被风吹起的瞬间,缺角的地方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像只窥视的眼睛。
他握紧了掌心的梅花银饰,背面的“清”字硌得掌心生疼。原来昨夜的消散是假的,清风根本没被彻底消灭,他只是藏了起来,还带走了最重要的“影偶”——一个以自己为原型的皮影。
“怎么了?”苏荣注意到他脸色发白。
李青深吸一口气,将银饰揣进怀里,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平静,只是道袍上的白梅胎记亮得更烫了:“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南京的梅林,怕是比我们想的更热闹。”
云逍收起剑,指尖在剑匣上敲了敲,节奏与昨夜账房先生的算盘声隐隐重合:“热闹才好。省得一路无聊。”
黄大仙啃着糖画(不知何时从马夫那里讨来的),含糊不清地喊:“热闹好!俺最喜欢打架了!”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规律的声响。李青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心里却反复回放着城头那一幕。他忽然明白,清风的皮影戏根本没落幕,他只是换了个主角——用自己的影偶,继续演下去。
而南京的梅林深处,等待他们的恐怕不只是沉睡的清玄师姐,还有一场精心布置的、以自己为饵的新戏码。
他低头摸了摸袖口新绣的梅花,针脚扎得指尖微痛,却让他莫名定了心。
师姐,等着我们。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被阴影缠住了。
马车越驶越快,朝着南京的方向,扬起一路烟尘。阳光穿过烟尘,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跳动的皮影,拉开了新一幕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