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撕裂夜幕、焚毁吐蕃帅旗的金红色流光,如同神只降下的天罚,不仅将敌军大纛连同周遭数十丈内的一切化为齑粉,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瞬间改写了整个战场的规则与氛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风雪的呼啸、兵刃的碰撞、垂死的哀嚎,所有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战场上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无数人因极度震惊而粗重紊乱的喘息。攻城的吐蕃和叛军士兵僵在原地,仰头望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空荡荡的旗杆位置,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与茫然。城头的守军也停止了动作,许多人张大了嘴巴,忘了眼前的敌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目睹神迹般的骇然。
沈清漪僵立在原地,短剑还握在手中,剑尖滴落的血珠在火光映照下分外刺眼。她距离东墙缺口仅有数步之遥,郭放浴血奋战的身影、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敌军狰狞的面孔都近在咫尺,但那毁灭性的一击,却仿佛在她与眼前的死亡危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体内那股因凤凰精血而沸腾灼烧的力量,在这一刻奇异地平息下来,不再带来剧痛,反而化作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流淌在四肢百骸,让她异常清晰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包括自己那几乎要跃出胸膛的心跳。
是……云中国?他们真的来了?而且是以这种……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
那不是寻常的箭矢或投石,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狂暴、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神灵的毁灭美感。这力量,是属于云中国的底蕴吗?阿尔丹将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国度?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猛烈的混乱与爆发!
“大纛!帅旗被毁了!”
“论钦陵将军……死了吗?!”
“是天罚!周人有天神相助!”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攻城的敌军中蔓延。主帅生死不明,象征着军队灵魂的旗帜被毁,加上那无法理解的恐怖打击,瞬间击垮了许多士兵的意志。攻势为之一滞,不少前沿的敌军开始下意识地后退,阵型出现混乱。
而与此相反,南面地平线上,那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逼近的、嘹亮肃杀的号角声和沉闷如雷的铁蹄声,则给了城头守军前所未有的希望!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云中国!是云中国的天兵天将!”
“杀啊!援军来了!把这些吐蕃狗杀光!”
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士气瞬间暴涨到了顶点!在郭放(他虽中箭,却因敌军混乱得到喘息之机,正被亲兵拼命抢救)、秦风(在箭楼内嘶声呐喊)、影一(浑身是血却眼神锐利如鹰)等人的带领下,发起了疯狂的反扑!滚木礌石、箭矢金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失去指挥、陷入混乱的攻城敌军成片收割。
沈清漪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传令!”她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反击!弓弩手全力覆盖!敢死队随本宫出城,配合援军,绞杀溃敌!” 她知道,此刻必须趁敌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之际,给予致命一击!
“娘娘!不可!城外太危险!” 高德忠死死拦住她。
“战机稍纵即逝!让开!” 沈清漪目光凌厉,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支撑着她,让她展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强势。她看了一眼东墙缺口处仍在血战的将士,又望向南方那越来越近的、如同白色潮水般的云中国军阵,咬牙道:“开西门!派精锐骑兵出城侧击!本宫坐镇城头,指挥全局!”
“遵命!” 传令兵飞奔而去。
居庸关沉重的西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早已等候多时的、由秦风麾下残存将领率领的两千余骑周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呼啸着冲杀而出,直插混乱敌军的侧翼。而此刻,云中国的先锋铁骑也已杀到!
那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云中国的骑兵清一色身着亮银鳞甲,外罩白色斗篷,连战马都披着轻便的银甲,在火光照耀下,如同雪原上席卷而来的死亡风暴。他们冲锋时寂静无声,唯有马蹄敲击大地的闷雷声和兵刃破风的厉啸。阵型变幻莫测,如同流动的刀锋,精准地切入敌军最混乱、最薄弱的地带。他们的弓箭射程极远,力道惊人,箭镞似乎还淬有奇毒,中者立毙。近身搏杀时,招式简洁狠辣,配合默契,往往数人一组,如同绞肉机般吞噬着眼前的敌人。尤其是他们手中一种可连发弩箭的奇特武器,更是成了溃逃敌军的噩梦。
这完全不是传统的战争方式,更像是一场高效、冷酷的屠杀。吐蕃和叛军本就因帅旗被毁而军心大乱,再被这内外夹击、战力恐怖的生力军一冲,彻底崩溃了。哭喊声、求饶声、马匹的悲鸣声响彻原野,无数敌军丢盔弃甲,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城头上,沈清漪俯瞰着这场单方面的碾压,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寒意。云中国的军力,远超她的想象。他们的战术、装备、乃至那神秘的远程打击力量,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强悍与……危险。与这样的势力结盟,真的是明智之举吗?阿尔丹在那里……会安全吗?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接近尾声。关前旷野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部分是吐蕃和叛军的尸体。残存的敌军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云中国的骑兵开始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缴战利品,动作熟练而冷漠。
天色微明,风雪渐歇。一面巨大的、绣着金凤雪山纹样的旗帜,在无数云中国精锐的簇拥下,缓缓行至居庸关下。旗帜下方,一员大将端坐于神骏的白马之上,银甲白袍,面容被护面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是赫连朔。他抬头望向城头,目光与沈清漪相遇。
沈清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对左右道:“开关,迎云中国友军入关。”
沉重的城门再次开启。赫连朔并未下马,只带了数十名亲卫,缓缓入关。他来到沈清漪面前数丈处,勒住战马,微微颔首行礼,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的质感:“太后娘娘,末将赫连朔,奉女王陛下之命,率先锋五万,前来助战。幸不辱命。”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性的胜利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
沈清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些杀气未消的云中国骑士,缓缓开口:“赫连将军辛苦了。云中国援手之恩,本宫与北疆将士,铭记于心。请将军入帅帐叙话。”
“不敢。”赫连朔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丝毫看不出重伤初愈的迹象,“娘娘请。”
帅帐内,气氛微妙。沈清漪端坐主位,赫连朔坐于客位,郭放(简单包扎后强行出席)、秦风(躺在担架上)、影一等周军将领分列两侧,人人身上带伤,面色疲惫却眼神锐利。云中国几名高级将领立于赫连朔身后,沉默如山。
“此番若非贵国及时援手,北疆危矣。本宫代大周,谢过女王陛下,谢过赫连将军及诸位将士。”沈清漪率先开口,语气郑重。
“娘娘言重了。”赫连朔淡然道,“云周乃盟邦,守望相助,分内之事。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沈清漪身上,“我军虽击溃敌军前锋,然其主力犹在,且平西王与吐蕃赞普皆未在此役中。若不乘胜追击,恐其卷土重来。”
沈清漪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云中国绝不会满足于解围,他们想要更多。
“将军所言极是。”沈清漪不动声色,“然我军久战疲敝,伤亡惨重,需时间休整补充。且敌军新败,士气低落,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当务之急,是稳定防线,救治伤员,从长计议。”
“娘娘顾虑周全。”赫连朔微微颔首,却道,“然兵贵神速。女王陛下之意,欲借此大胜之威,一鼓作气,收复京畿,平定叛乱。我国后续十万大军已整装待发,粮草军械充足。若娘娘允可,我军愿为前锋,直捣黄龙!”
直捣黄龙?收复京城?云中国想主导这场战争!他们不仅要阿尔丹,还要借此战彻底掌控大周未来的政局!
帐内周军将领脸色皆变。郭放忍不住道:“赫连将军,收复京师乃我大周内政,贵国援手之情我等感激,然具体方略,还需从长计议,岂可操之过急?”
赫连朔目光一冷:“郭老将军此言差矣。叛军与吐蕃勾结,乃天下公敌。我等既是盟军,自当同心协力,早日平定祸乱,还天下太平。若迁延日久,恐生变故。况且……”他看向沈清漪,意有所指,“公主殿下已在途中,想必女王陛下,亦期盼早日见到殿下,共享天伦。”
共享天伦?沈清漪心中刺痛,这是在用阿尔丹施压!
“赫连将军,”沈清漪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转冷,“云中国之情,本宫心领。然如何用兵,何时进军,需视敌情、我军状况而定。此事关乎国本,非本宫一人可决,需与镇国公及众将商议。将军远来辛苦,将士们血战疲惫,不若先安营扎寨,休整数日,再议不迟。”
她直接将赵擎抬了出来,表明此事需主帅定夺,同时也点出云中国军队也需要休整,不能一味强逼。
赫连朔沉默片刻,面具下的眼神闪烁不定,最终缓缓道:“娘娘所言甚是。是末将心急了。既如此,便依娘娘之意,暂作休整。末将告退。”
说完,他起身行礼,带着部下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看着赫连朔离去的背影,帅帐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云中国这头猛虎,已经入室,接下来该如何相处?
“娘娘,”郭放忧心忡忡,“云中国……其心叵测啊!”
“本宫知道。”沈清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眼下,我们离不开他们。传令下去,好生犒劳云中国军队,但需严密监控其动向。另,加派斥候,密切关注平西王和吐蕃主力动向,尤其是……京城方向。”
“臣等遵命!”
众人退下后,沈清漪独自坐在帅帐中,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更深的忧虑取代。赵擎仍未苏醒,阿尔丹前途未卜,云中国强势介入,内忧外患,非但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她走到内帐,看着榻上依旧昏迷的赵擎,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赵擎,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这盘棋……我快下不动了……”
就在这时,胡军医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娘娘!娘娘!侯爷……侯爷的脉搏……跳动得更有力了!似乎……似乎有好转的迹象!”
沈清漪浑身一颤,猛地看向赵擎。是因为……云中国带来的“雪魄莲心”有消息了?还是……这场胜利带来的生机?
一丝微弱的希望,再次在她心中点燃。